克罗斯就站在那里看着,时至今日,他好像依然能轻松回到那个无人关心的位置看着。鼻子里有青草和血的铁锈味,一整场比赛踢完腿像灌了铅,耳朵被笑声和口哨声震得生疼,穆勒就那么跨着细长的腿跳到了他的身前。璀璨的闪光灯下,加迪尔正扭头看过来冲着穆勒无奈又纵容地笑,被亲的那侧脸泛着可爱的红。在他的眼睛里没有克罗斯的位置。
克罗斯永远也没法像穆勒一样擅长吸引人的注意力,他如果没有踢球的话一定会试着去做个话剧演员,随时随地能把身边变成喜剧舞台。他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烦躁,加迪尔是他们共同的朋友,他不能像希特/勒似的发布号令:你再这么天天嚷嚷喜欢加迪尔我就把你鲨掉。再说了,这种情绪完全是莫名其妙的嘛。克罗斯能很清晰地记得当时他在想:我为什么要这么反感托马斯亲一口加迪尔这种事呢?这有什么不好的?看,大家都在笑,加迪尔也没有生气。
哈哈,太好笑了,原来他就是在生气加迪尔没有生气。
除了永远不会这么直白地创造“我喜欢你”的氛围以外,克罗斯还很不擅长卖惨,很不巧的是这又是穆勒擅长的内容。他永远没法忘记前年那次比赛结束的那天对方忽然在半夜十二点多给他发来一张加迪尔靠在他的胳膊旁睡着的照片……fuk,这到底算什么?即使从没保存过,这张照片他还是看了上百次,每一次都会像第一次一样感觉被刀戳进眼睛里,直到脑子再也忘不掉为止。
“?”他过了很久才在聊天框里打下了问号。
但穆勒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他显然是发完就直接睡去了,根本不在乎自己惹出多大风浪。而克罗斯却是昏昏沉沉一夜未眠。他理不清自己剧烈波动的心情从何而来,只知道巨大的痛楚和撕扯感让理智彻底停摆,他想要最起码得到一些更多的信息。
“哦,对不起,兄弟。”二十几秒的语音条,穆勒带着哈欠的气音传过来:“我应该是想发给自己存个档的,手滑点错了。真的好抱歉——我现在先去做早饭过会儿再和你说可以吗,加迪尔快醒了……”
克罗斯忍无可忍地找上了门。然而和他的大脑甚至无法进行详细想象和描绘的事实不一样,加迪尔好像就是单纯在穆勒家过了个朋友夜,穿着休闲服坐在桌边慢吞吞地吃煎鸡蛋,很自然地给克罗斯开了门问他怎么来啦是来找托马斯玩的吗。穆勒靠在墙上看着脸色苍白的克罗斯笑得直不起腰,显然是对他的反应有种恶作剧成功的快乐。除去穆勒似是而非的引导,唯一的不妥处就只有他们昨晚睡了同一张床罢了。对于喝多了开party后能在地摊上倒成一堆的当代男青年来说,这也算不上什么不妥。
“托马斯的客房里堆满了东西,昨天实在太迟了就挤挤算了。”加迪尔不甚在意地说。
克罗斯开始感觉自己像个傻逼。但是他不想在加迪尔面前说实话,说因为托马斯给我发了一张你睡着的照片我就疯了一样跑过来看看……是啊,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在意?且不说他不应该这么不相信加迪尔的品格或者说性取向,不该认为对方好像一夜之间就能和穆勒好上似的,做这种奇怪的恋爱脑猜想;更重要的是,就算他们俩真的有什么,他又为什么要这么痛苦呢。
为什么要这么在意呢。
为什么要亲自跑过来,像是想要阻止些什么似的呢。
有什么资格呢。
“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吗?今天一起去骑马吧。”穆勒完全不解释自己的过分行为,若无其事地邀请克罗斯和加迪尔留下来一起玩。
“不了,托马斯,机票已经订好啦。”加迪尔换好鞋子和他道别,也要离开的克罗斯正好可以送他去机场。克罗斯带着一颗下坠到胃里的心侧着身站在门外不看他们,余光里感受到两个人影晃动着重叠在一起。
礼貌的拥抱和贴面吻,仅此而已。可嘴唇和肌肤相贴时那种微小至极的啵声却不知为何如同惊雷般响亮。克罗斯终于清晰至极地意识到,无论这只是友情,还是掺杂了什么不该有的情绪,他都觉得三个人有点过于拥挤了。可这不是一个允许人们在友情中醋意大发的社会,没有一条道德条款写着人只能拥有一个朋友。就连克罗斯自己都做不到,可他还是这么无望、沉默而自私地嫉妒着,嫉妒到无法自控地落泪。
把车停在路边,克罗斯又累又困又心碎,趴在方向盘上肩膀抖着,几乎睁不开眼睛。加迪尔被友人毫无征兆的崩溃吓到,半天不敢说话,等到克罗斯哭得缓了点才伸出手来轻轻环住了他,把额头贴在克罗斯的耳朵上碰了碰,感觉对方仿佛是发烧了一样烫。
“toni?”加迪尔小心翼翼地开口。
克罗斯趴着平复呼吸,泪水已经把他的裤子都打湿了,大腿上冰凉一片,这感觉极其糟糕,而脸侧传来的属于加迪尔的气味声音与温度也并没有起到帮助的作用,只让他在一种同时被灼烧和同时被治愈的感觉里熬煮。但理智一团乱麻,身体却乖乖听话,尽管和加迪尔待在一起让他感觉呼吸都是痛苦的,却还是像个提线木偶似的乖乖地抬起头来仍有对方举着手帕擦了擦他的脸,又拧开矿泉水瓶放到了他的嘴边。
“我不想喝。”克罗斯哑着声音说。他还想把头低下去,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糟透了——头发乱七八糟,脸上白一块红一块,眼睛里充满血丝和可笑的眼泪。天啊,还有比他现在更像小丑的吗?他想应该是没有了。
但是他没能把头低下去,因为加迪尔正认真地捧着他的脸。一模一样的场景在一年前也发生过,一年前欧冠决赛拜仁主场痛丢冠军的第二天,只不过当时他们是坐在克罗斯公寓里的沙发上而不是车子里。媒体的炮火在一堆人里挑中了克罗斯集中发射,仅仅是因为作为脚法比较细腻的中场球员,他拒绝了罚点球;又或许是因为他始终是个不那么合群的东德冷面男孩。加迪尔行走在慕尼黑的街道和u-bahn里时,满眼满耳都是“懦夫”的字眼,克罗斯成了大罪人,人们对他的恨意让加迪尔感到惊讶和压抑。
加迪尔在楼下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等来了克罗斯匆匆忙忙给他开门禁和电梯——这也不能怪他,他一整天都在躲避各路媒体,要不是好歹看了一眼手机,加迪尔恐怕得等到月明星稀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