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们没说那些你还好吗这类的客套话,克罗斯没法伪装,也没必要伪装。在加迪尔面前,他永远无需为自己的失败和脆弱感到不必要的自惭形秽和抱歉。加迪尔冲着他张开手,他就用力地拥抱了上去,直到所有情绪都在这种亲密关系带来的安全感中爆炸,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我后悔给你票了。”克罗斯带着鼻音抱怨,盘腿坐在沙发上乖乖地仰着头,任由加迪尔给他擦拭脸庞和眼睛。

“为什么?”

“我不想让你看我输球。”克罗斯顿了两秒后说道:“也不想让你看到……看到大家都不喜欢我。”

他没听到回复,只感到对方的手依然放在他的脸侧。克罗斯在紧张了几秒后选择了睁开眼睛,加迪尔正温柔而专注地凝视着他。窗外在下雨,黯淡的光线会让眼睛美丽得更惊人。

“可我很感激你,toni,感激你让我看到了,感激你依然愿意见我。”加迪尔轻声说:“这样我才能在这里陪着你,而不是待着六百公里外等电话。”

你不可以捧着一个人的脸,用这种眼神看他,和他这么说话。难受了一天的克罗斯昏头昏脑地伸出手来按住加迪尔的肩膀,把他推倒在沙发上,疯狂地亲吻了他。

克罗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加迪尔金发散乱、眉眼惊愕的样子,嘴唇被他咬红了,呆呆地躺在那儿用陌生的眼光看他。他发誓过要他们要忘记这件事,他发誓过再也不会这么做的。

一年前的回忆让坐在驾驶座上的克罗斯越发僵硬。他知道自己应该推开加迪尔的手,却完全做不到,完全完全做不到。

他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巴:“你们也接吻了吗?”

加迪尔甚至反应了几秒才明白过来克罗斯在问什么。惊讶在他美丽的脸庞上毫无掩饰地浮现出来,又一次刺痛了克罗斯的心,提醒他自己在发疯。上帝啊,他是什么怨妇吗?为什么会问这种话?这种自我失控感让他再也无法忍受了,脑子试图拉出什么来解释:

“别当真,加迪尔,别当真。我不是想问这个,我开玩笑的,我……”

他无法发出声音了。

因为加迪尔俯身凑近吻了他,金色的睫毛半垂着,毫无欲望的样子,纯洁得宛如是神在悲悯地吻自己的信徒。轻柔的唇瓣一触即逝,并不比花瓣从嘴唇上擦过更用力。

“这样吗?当然没有,托马斯和我只是朋友。”加迪尔专注地看着克罗斯,再一次伸出手来,按了按他泛着红意的湿润眼角:“别哭。”

“……我们也只是朋友……吗?”克罗斯的声音都走调了。

加迪尔没有说话,他只是坐在那里,用洞察的、宽容的、怜悯的,但是也可以解读为无情的目光安静地看着极力遮掩的克罗斯。想要看穿面前眼神湿漉漉、流淌着一整个汪洋迫切爱意的年轻男人实在不是什么难事。但加迪尔不能进行回应。

他爱克罗斯,但不是对方渴望的那种爱。他为此而露出了一个带着真切抱歉的悲哀神情。这让他更美了,宛如大教堂外用白玉石雕刻成的优美天使塑像,微微蹙着眉头,用慈悲的眼神凝视哭泣的人类。

“toni,你怎么了?”施魏因施泰格小心翼翼又十分惊讶地在路过克罗斯时捅了捅他的腰侧,被对方对不上焦距的浅蓝色眼珠吓了一大跳:“你还好吗亲爱的?你满头都是汗。”

克罗斯勉强从极端澎湃的回忆里抽身回到现实里来,挤出一个笑遮掩过去,又被周围人开玩笑说他今天像丢了魂似的。在完全尝不出味道的情况下他麻木咽下了最后一点晚餐,甚至没有意识到他刚吃掉了一整个平时最讨厌的圆形青椒。记忆宛如洪水,爱则是海啸。他用了一个多月来酝酿讨厌加迪尔的情绪,反反复复地想要彻底和对方做个陌路人;可仅仅是因为回想起了一个如同蜻蜓点水的吻,就无可救药地被彻底冲垮。理性搭建的防线脆弱不堪,在澎湃的渴望面前,连自私的基因、自爱的本能都显得像几块涨潮时就会消失的灰色礁石那么平庸贫乏。

可他的爱毫无意义,除了攻击自己并没有地方可去。克罗斯像个木偶一样僵硬地坐在桌边,右手握住左手来克制颤抖。他来来回回地告诉自己:可你的爱毫无意义,它是多余的,没人要的。

会让加迪尔苦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