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所做之事,父皇其实早就知道,故而我才利用他心中的那丝愧疚,换来母后和其他之人平安。父皇想要的,是局势稳定后不被女子染指皇权而已,所以只会处置我一人。”
赵嫣平静的分析,没有服药,声音显露出女子的低柔来,“你们和母后千万不可感情用事,表现得越冷情越好,可别废了我一片苦心。”
“那你呢?”
柳白微双目微红,喉结滚动道,“你可知现在朝中之人,都在争着议论如何处置你……那群王八蛋!”
赵嫣垂下眼帘,望着自己腕上的镣铐,“昨日他们奉命给我戴上这个,我便猜想朝中定是吵翻天了。”
“那你还这般……”
“说实话,我现在,一点也不在乎他们骂我什么。我在乎的是,天下女子会因我而受更严重的枷锁束缚,好不容易办起的女学因此而夭折,我担心女子困厄后宅,寒门断送学路,规训的鞭影笼罩在大玄的上空。”
角落里传来细细的吸气声,赵嫣闻之一顿,看向不住用手揉着眼睛的霍蓁蓁。
她默了默,竭力让自己的声音轻快些,打趣道:“郡主站这么远作甚?要看,大可凑近些看。”
霍蓁蓁猝然被点名,身形一僵。
她小步挪近,走至光下,神情复杂地盯着赵嫣:“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是赵嫣?”
赵嫣点头承认:“是。”
霍蓁蓁向前一步,几乎是急切地问:“太子哥哥呢,你把他藏哪儿去了?”
“郡主……”
“你把他藏哪儿去了!”
霍蓁蓁又大声地问了一遍,赵嫣掐了掐虎口,只能说实话:“赵衍,已经不在人世。”
一句话,令在场三人的心都为之刺痛。
“怎么可能……”
传言证实,霍蓁蓁身体晃了晃,几乎跌坐在地。
她如同无措的孩童般抵死不认真相,喃喃道,“你骗我,你们都骗我是不是?”
“郡主觉得,我会拿赵衍的生死开玩笑吗?”
赵嫣哑声反问,“郡主可知,我为何如此恨雍王父子,恨魏琰?”
霍蓁蓁怔神。
赵嫣道:“因为他们身上‘谋害皇储’一罪,并非空言。”
霍蓁蓁倏地瘪嘴,指尖紧紧绞着袖边,大眼睛泫然欲泣。
“这次回宫,我知道太子哥哥对我不一样了……我以为,只是他长大了,只是他不喜欢我。”
“对不起,骗了你这么久。”
赵嫣低垂目光,重复了一遍,“抱歉。”
霍蓁蓁绷紧的下颌微微颤抖着。柳白微心生不忍,想要劝解两句,却被她一把挥开手掌。
“赵嫣,我站在此处不是因为喜欢你!你抢走了太子哥哥的关爱,还要抢他的身份,实在是可恶至极!但你为太子哥哥报了仇……”
霍蓁蓁狠狠抹了把眼睛,站起身哽声,“你想要我怎么做?我去求皇伯父开恩,可不可以?”
赵嫣诧异。
她与霍蓁蓁儿时没少吵架拌嘴,原以为霍蓁蓁知道真相后,会愈发痛恨她。赵嫣甚至做好了骂不还口的准备,却不料等来这么一句。
“你为什么……”
“你别想多了,我再任性也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同为女子,今天我若不站出来说话,说不定刀子下一个就会落在我头上。”
霍蓁蓁粉拳捏紧,几乎气急败坏,“快说,不然我后悔了!”
赵嫣估摸着一刻钟的时辰将至,只得收敛心神,将注意力放在正事上来。
“容我想想……”
她问柳白微,“朝廷现今是什么态度?”
“不太妙。”
柳白微双臂环胸,皱眉道,“沈惊鸣他爹和受过殿下恩惠的几名官员,倒是出面奏请陛下从轻处理。但大部分朝臣仍觉得,这事儿需体面些了结。”
“他们口中的‘体面’,多半是让我自尽吧。”
赵嫣笑了声,想起前不久听闻的一个故事:大户人家的娘子路遇山匪劫掠,虽被人拼死救出,其父亲却嫌弃她和山匪共处一地,有辱门楣,逼死里逃生娘子自尽以全名节。
这位娘子,就是少女时期的容扶月。
若非闻人苍横枪登上容府,震慑容父,容扶月如今也只是一座冰冷的牌坊罢了。
礼教杀人,不见刀刃,却字字带血。
“还笑得出来,现在朝中都快演变成礼教之争了。”
柳白微咬牙骂了声,“那群顽固不化的老王八!”
“礼教之争未必不是好事,有争论,就有一半生机。”
赵嫣反而放下心来,习惯性撑着下颌,“最怕的是一锤定音,我连个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如何反击?”
“其实也算不得反击,不过是争一线生机罢了。”
想了想,赵嫣捻着手镣,将案几上的一叠宣纸交予柳白微,“这是我这几日在殿中所写的陈情赋论,我为何顶替赵衍、以及所做之事大抵都写清楚了,你想法子带出去,看看那些儒生作何反应。”
柳白微瞬间明白过来:“你想借文脉之力?”
“是。我说过,你们是我的后手。”
赵嫣浅浅一笑,“既要辩礼,咱们就辩个够。明德馆广纳儒生、今非昔比,父皇不会轻易动它。我原打算上元节再动用这招的,现在只能提前用到自己身上了,尽管时机不太成熟。所以只能靠你……和你们。”
正此时,殿外校尉叩门,提醒道:“郡主,一刻钟时辰已到。”
柳白微匆匆将宣纸折卷好,塞入丰隆的抹胸之中,又从中掏出一个药瓶,一包蟹黄饆饠,一包果脯肉干。赵嫣惊愕地眨眨眼,不知他如何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