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殿下务必保重。”
柳白微抬掌托了托胸,不舍地看了赵嫣赵嫣一眼,低声道,“我会再来看殿下的。”
赵嫣诧异地拆开尚且温热的饆饠油纸,嗅了嗅,摇首道:“不必来了,替我做好外边的事便可。你自己不怕,也要为郡主考虑考虑。”
她笑着,复又看向一旁仔细倾听的霍蓁蓁:“郡主……”
“若是道歉的话就不必说了,我不稀罕。”
霍蓁蓁扭头哼了声。
赵嫣无奈,轻而认真道:“谢谢你。”
霍蓁蓁一顿,在校尉的再次催促中,领着柳白微大步出门去。
满地皆白,清冷的雪光铺面而来,又随着关拢的隔扇再次消失。
暖光下,赵嫣曲肘托腮,小小咬了口蟹黄饆饠,满足地眯了眯眼眸:“香。”
碎雪飘零,出了三重宫门,柳白微看着前方埋头疾走的霍蓁蓁,终是忍不住唤道:“霍蓁蓁。”
霍蓁蓁停住脚步,紧握双拳没有回头。
柳白微缓步上前,低低说了句:“别憋着了,好难看。”
这句话像是开启了什么机括,霍蓁蓁强撑的心弦骤然断裂。
她的泪水如断线之珠般争相涌出,从哽咽到呜咽,最终如孩童般不顾一切地仰头嚎啕大哭起来。
“太子哥哥!呜呜……太子哥哥!”
她像是寻求依靠,一头扎进身穿宫女服侍的柳白微怀中,断断续续抽噎着。
“怎么办呜呜,我好难受!我真的好喜欢他啊!”
柳白微被她撞得后退半步,手臂无措僵在半空中,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最终只能长叹一声,任由少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
正月初八,朝中“请求长风公主自裁,以正礼教”的声音愈演愈烈,连京城的儒生也卷入了这场史无前例的争辩中。
明德馆,残雪斑驳。
儒生们聚集在空地上,议论纷纷。
“公主假扮太子,闻所未闻。”
“公主殿下也是为了大局,就前年那局势,没有太子稳定人心,大玄早散了。公主固然僭越,可罪不至死吧。”
“虽说是为了稳定朝局而临危受命,但到底欺瞒天下、有悖礼法人伦。依我看,公主自我了断才是明智之举,反能落个忠节大义的美誉。”
“你这话简直是放狗屁!”
柳白微从人群中挤出,指着方才让“公主自裁”的那名中年儒生痛斥,“没有她,雍王、魏琰之流亦盘踞于朝,天日昏昏!明德馆不会焕发生机,多少寒门连此地门槛都进不了,遑论佼佼者还有津贴奖赏!没有她,你们这些恩将仇报的小人都没机会站在这学馆中大放厥词!”
很快,明德馆中有熟人认出了他,一时静默。
不多时,有人高声说了句:“可她毕竟是个女子。”
“除了她是个女子,还有别的错处吗?她有利用‘太子’之便做过坏事,谋过私利吗?”
柳白微红着脸道,“身为女子就是罪吗?”
他看向方才发声的那个人,咄咄逼问:“是吗?!”
无言以对。
那人左右四顾一番,见无人附和他,便悄悄缩回了人群中。
柳白微拿出抄录好的那些陈情赋文,喘息道:“若真是牝鸡司晨的罪人,她会承太子之志保护明德馆,会对你们说这些肺腑之言吗?”
儒生陆续围拢,接过柳白微手中的那叠宣纸,争相传阅。
渐渐的,大家的面容肃然起来,庭中除了传阅纸张的窸窣声,再无半点杂音。
终于,有人弱弱打破沉寂。
“惊鸣和寄行,还有临江先生他们的枉死……真的是长风公主查明真相,缉拿真凶的吗?”
“明德馆扩建,我们读书的钱,都是公主资助的?”
“是。”
柳白微掷地有声,“现在你们还认为,她该死吗?”
“……”
回答他的,只有长久的沉默。
摆在这群儒生面前的,是礼法与人情的拉锯。
“柳兄,这些真相得让更多人知晓。”
一个少年从人群中站了出来,拢袖一揖道,“沈惊秋,愿助一臂之力。”
“公主不以贫富看人,我等也不该以男女定罪。我也来。”
“算我一个。”
第二人、第三人,借着陆陆续续有人站了出来,围在柳白微身边。
柳白微松开双拳,回礼一揖到底:“明德馆柳白微,谢过诸位。”
对面茶肆上,周及静静注视着这群冒寒研墨抄录,奔走传呼的儒生,喉结几番滚动。
那张明丽灵动的脸渐渐清晰,浮现脑中。
寒鸟振翅,掠过长空。
洛州城外,数骑飞奔而出,踏碎结成冰碴的暗红鲜血。
闻人蔺眉目幽沉,望向寒雾缭绕的远山轮廓,那里是京城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