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嫣抹了把脸上飞溅的血珠,朝周及挑眉,“周大人,你也上去,护着你老师。”
周及知道自己留下来也只是拖后腿,不再推辞,朝着赵嫣拢袖一揖,这才皱眉艰难翻身上马,护着李恪行朝龙池殿行去——
周及不知赵嫣为何让他退守此处,但听她的话,总没有错。
龙池殿中灯影稀疏,一片凋敝,淡淡的水汽混着远处的烟味飘来。
周及先行下马,和另两名赵嫣派来的女护卫一同将李恪行搀扶下来。
一天两夜的动乱,已然榨干了这位两朝元老的精神,衣袍迎风现出伛偻苍老的骨形。
艰难迈上石阶,李恪行紧紧扶着周及满是擦伤的手,颤巍巍回头看了眼。
这一眼颇为苍凉,晨曦照亮满目萧条,浓烟滚滚下,一只燕儿在被硝油火箭烧塌的楼阁前盘旋一圈,找不到落脚的巢穴,哀鸣一声飞去了苍林深处。
“春燕归,巢于林木。1”
李恪行重重叹了声,唤道,“挽澜啊。”
“学生在。”
周及托住李恪行的手臂,谦逊聆听。
弃他者,是他一生辅佐的天子;救他者,却是他不屑为伍的女子。
李恪行眼中隐隐有湿意,半晌,只踉跄摇首道:“老夫以后该如何面对,那些坚信了一辈子的圣人道理啊。”
明光殿建于行宫城楼之上,原是方便御临此处的天子登高望远,观山河万里之用,易守难攻。
久攻不下的乱党耐性耗尽,搬来重木砸门。
咚、咚,沉重的声响宛若催命符,震得拼死堵门的亲卫也随之一颤一颤,厚重的门闩传来不堪重负的吱呀断裂声。
魏皇后受伤了了,扶戟的臂上鲜血汩汩,已是撑到极限。
殿中,皇帝满身狼狈,双目通红,听着一声重过一声的撞击。这群贼人伪装成流民,再突然发难夺去畿县关隘,使得同党余孽畅行无阻,仅半日就围困了玉泉宫。
他情不自禁想,若是不曾撤回镇守洛州的兵马,贼人便不会流窜至此,威胁京畿……
不,闻人蔺已然不受掌控了,他带回来的真的是乱党头目的首级吗?
还是说,随便斩了个无名小卒来充数?
皇帝抑制不住地用怀疑来压下心中的悔意,呼吸浑浊,握住胸口不住咳喘起来。冯公公一瘸一拐地奉了一杯凉茶上来,却被皇帝失手打翻。
他老了,所有人都恨不能从他身上撕下来一块肉。
外门摇摇欲坠,皇帝握紧拳头,起身沉声道:“今日若门破,则男子死战,女子殉国。朕身边没有懦夫,绝不可受乱贼所辱!”
此言一出,退守殿中的两百多宫人、亲卫皆是寂然,或凛然赴死,或无声恐惧。
“为何要死?”
魏皇后面色苍白,冷然喝道,“所有人都拿起武器,提刀来战,谁也不许自裁!束手待毙才是懦夫,哪怕同归于尽,也好过引颈受戮!”
有魏皇后这番话,方才凄惶绝望的宫人侍卫们又亮起一点生机,皆是握紧了手中卷了刃的刀,亦或是木棍、桌椅,自发聚集在殿前,准备最后的死战。
皇帝目光复杂地看了眼自己的妻子,有赞赏,也有沉思。
转机就发生在此时,撞击声忽而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敌军的骚乱与哀嚎。
不多时,堵门的禁军统领高见大步来报,面露喜色道:“陛下,援军来了!”
皇帝立即道了声“好”,急促向前问:“救驾之人是哪位卿家?待朕回宫,必重赏之!”
“好像是晋平侯世子和寿康长公主府的护卫,还有东宫卫和……”
高见低头,飞快道,“和长风公主殿下。”
裴飒、孤星及霜见入殿,皆是血染战袍,抱拳行礼道:“卑职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诸卿有功,何罪之有。”
皇帝亲自扶起他们,朝他们身后看了眼,“你们的主子呢?”
裴飒知道皇帝问的是谁,谨慎答道:“驰援计划是长风公主亲自制定,若无她的带领,臣等根本无法突破敌军防线。但殿下说她是戴罪之人,不敢面圣。”
这不过是一番谦辞罢了,皇帝心知肚明,半晌道:“带朕去见她。”
龙池殿,汤池的水已被几具尸首染成了淡红色。
更衣内室里的衣橱分列两旁,通往密道的门洞显露眼前,赵嫣让周及扶着李恪行先行进去。
不多时,东宫卫来报:“殿下,有几名乱党逃走了。”
赵嫣捡了几支带血的箭填充箭囊,吩咐道:“去追,一路谨慎些。还有,若有逃跑的宫人侍从,一并捉回,不可伤其性命。”
她必须要确认清楚,父皇身边的那个细作叛徒是谁。
刚安排妥当,便见裴飒等人领着帝后等残存的宫侍蹒跚而来。
“母后。”
赵嫣见魏皇后的一只袖管已被鲜血浸透,不由皱眉向前,“伤得如何?”
“本宫没事。”
魏皇后看着风尘仆仆的女儿,喉间几番吞咽,撑到极点的身形一软,险些扑倒。
赵嫣忙接住了她,低声道:“张煦带了伤药,正在密道中救治伤员,让他给您瞧瞧。”
皇帝道袍散乱,搭着冯公公的手,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密道洞口。
“泉宫有暗道,朕为何不知。”他沉沉道,似乎只是随口自语。
赵嫣将魏皇后交予宫人护送进密道,这才朝皇帝行了个礼,声音明显凝滞了两分:“父皇。这是儿臣上次来此养病,无意间发现的,乃是工匠来不及封死的应急之道。”
她胡乱编了个理由,皇帝心照不宣,放缓声音:“你带了多少人马。”
“他们都是担心父皇安危,自行组建的驰援之军,不到三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