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启圣本来不想让其开口,但是稍后审理此案,也是绕不过此人。
“讲!”
“大人,童养媳乃是婚,如何能算买卖?”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童养媳,这个畸形的婚姻存在。
是买非买,是婚非婚。若是从年幼到待字闺中之际,与婆家关系好或为妻,可若是不成,便是以其为妾也是不会被人挑出礼来。
王管家又道:
“二来,我王家与吴家虽有婚书,却尚未拜堂,实在不知何罪之有?”
王管家这便是钻了律法的空隙。
然而在历史上真正的童养媳,不论服丧与否,她们一辈子也无法为自己找回公道。
律法知识的空白。
人身自由的丧失。
奴性思想的压制。
每一样,都足以令一个年少的姑娘懵懵懂懂的走完自己短暂又麻木的一生。
而律法之上,童养媳虽是媳,却也是卑。婆家为尊,童养媳若被婆家打死,也不过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这样尊卑分明的界限,也进一步导致了有关童养媳案件立法的空白。
王管家这个空子钻的巧妙,姚启圣一时紧皱眉头,不发一语。
屏风之后,胤礽也与康熙说起此事:
“汗阿玛,您如何看待童养媳?”
康熙想了想,道:
“此例从古至今有之,贫者为来日娶妻省银,富者或如王家,为体弱之子定亲,以恐其泉下孤单,或为皆两姓之好,指腹为婚。”
不说别的,就是康熙后宫的蒙妃,不也是另类的童养媳吗?
“不过,王家迎斩衰服丧之女入府,实在不合伦理!”
康熙的关注点只在吴秋晚的服丧状态,但是对于童养媳悲哀的人生却是视而不见,或者说……是司空见惯。
胤礽听了这话,抿了抿唇,开口道:
“汗阿玛,保成以为童养媳之例,不可自本朝继续延续。”
康熙诧异的看向胤礽,差一点以为自己御书房里放着的各家幼年女子消息的册子被胤礽看到了。
不过康熙还是很端的住:
“何故如此?”
胤礽思索了一下,直接换了一个角度:
“自是为民生之大计啊!汗阿玛,您以为,童养媳在婆家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先为奴,后为妻;亦或是先为玩伴,后为妻;再或是先为长姊,后为妻?”
康熙看着胤礽一脸正色,小脸严肃无比的模样,不由来了好奇心:
“保成这话是何意思?难不成这三样还有什么区别不成?”
“当然有区别,这区别还不小!若是先为奴,后为妻。妻者,齐也,当敬之,重之。为奴后为妻,如何能敬重之?若不敬妻,宠妾灭妻,这可是犯法!
若是先为玩伴,后为妻,这种情况,应该是这里面结局或可能最好的,但是汗阿玛以为这样的结局能有几个?
至于最后一个……”
胤礽目光慢慢的越过屏风,不知道落在了哪里。
此时此刻,胤礽忍不住想起自己哪怕是在现代社会也曾见过的那样一个悲哀的几乎全村皆是童养媳的案例。
当初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历史留存问题。
那么,这留存问题便从今日解决。
胤礽低低说道:
“汗阿玛且试想一下,若是其夫将其当作姐姐一样对待的话,他们之间存在的恐怕只有亲情……”
“这不好吗?”
康熙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似乎又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给阻挡住了,于是不由直接发问。
胤礽看了康熙一眼,小声道:
“汗阿玛觉得,谁会愿意和自己的姐姐生孩子呢?除非那人本就是一个罔顾人伦的禽兽!”
胤礽旋即又道:
“汗阿玛,其实最后一种可能恰恰是最常见的!抛开旁的不谈,只需要去好好调查一番,便会知道养育童养媳的家庭之中,定然子嗣单薄。”
胤礽铺垫了这么久,终于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康熙一脸惊疑不定,陷入沉默。
随后,胤礽看了一眼康熙沉凝的面色,端起一碗茶水慢吞吞的喝着。
没有一个帝王不会在乎人口,人口代表着劳动力,代表着社会的安稳与发展,代表着未来的希望。
当人口开始衰减的时候……那就是危机要来临的时候。
但是,若是人口暴涨之际,那该是盛世的来临!
盛世,是每一位帝王的野望。
对于此刻的青年帝王来说,那是星星之火,却燎动整个心原。
康熙是知道胤礽不会无的放矢的,这会儿胤礽这番话一出,康熙也忍不住陈思起来。
康熙一想到各省各地报上来的人口增长情况,康熙便忍不住想那些人口增长较缓的地区,是不是童养媳最多的地区?
胤礽慢条斯理的喝完了茶水,直接走出屏风,他抬起眸子,看着堂下跪着的王管家面上已经露出了得意之色,他不由扯了扯嘴角:
“孤倒是有话要问,吴秋晚一家世代制船,家资不菲,彼时她正值三年斩衰之期,且不过一九岁女童,如何会去王家?别紧张,谁都可以回答,孤只是单纯的好奇。”
胤礽语气很好的说着,可是谁都知道这位太子爷并不是那等会单纯好奇之人,一时之间不管是吴家的还是王家的,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就连方才得意洋洋的王管家,也是面色一僵,死活都不肯开口,像是关紧了的蚌壳似的。
“唔,没有人说话吗?那孤便点一个……王管家,你来,方才不是嘴巴很会说吗?那这个问题便由王管家来回答过吧。”
王管家现在算是怕了这位小太子了!
别看人家人小小的,可是那小脑袋转的比谁都快,稍不留神便会被他绕进去,最后连老底都交出来了!
“太子爷,这,这……”
“王管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吗?那孤替你回答可好?一个从小娇养,重孝服丧的女童,除非她是疯了,她不仁不义,不顾爹娘尸骨未寒,才会上赶着去当你王家的童养媳!”
王管家被胤礽喝骂的连头也都不敢抬,更别提方才那般巧言能辩,钻空子时的“风采”了。
随后,胤礽杏眼一横,又将眸光看向了正跪在地上的吴氏夫妇二人:
“据孤所知,你们夫妻二人与吴秋晚乃是出了五服的长辈,虽为尊长,然亲近不足。当初吴秋晚去王家当童养媳,你们夫妇人竟是连拦都不拦吗?”
吴德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胤礽,随后便对上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幽深无比,像是一眼就能看穿人心一样。
吴德慌忙将头一低,狠狠的磕在地上,随后这才捂着额头,龇牙咧嘴的说道:
“太,太子爷,这事儿,这事儿……”
“这与我们夫妻无关呀,太子爷!”
吴刘氏直接接话道,但随后,胤礽便轻飘飘的说了一句:
“孤劝你们想好再说话。十年前,之所以朝中有迁界令下发,不外乎是防止尔等与郑氏反贼联通。
而吴秋晚家中虽然富裕,但尔等若是得了金银财宝,里面若有来路不明者,若被官府查出来……”
胤礽刻意拖长了尾音,里面的威胁之意自然不言而喻。
吴秋晚实在生的俏丽非常,而能让王家这般急急将人接入府中,想必王家也是出了一笔不菲的金银。
吴氏夫妻闻言咽了一口口水,他们如今已是骑虎难下,究竟是承认自己强卖尚在孝期的晚辈,还是担忧自己那些被官府查抄出来的金银,最后被官府盖上私通反贼的帽子?
前一个,姚启圣方才已经说了,至多判一个斩监候,要是再认一下后一个这怕是得来一个斩立决,再加诛九族套餐了!
吴氏夫妻瑟瑟发抖的抱在一起,肥胖的身体上肥肉一颤一颤的,吴德连忙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磕磕巴巴的说道:
“太,太子爷容禀啊!我们手中的金银都是当初将晚丫头卖进王家所得啊!那些金银还有王家的印记!求太子爷明鉴!”
王管家这会儿已经被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他们难道看不出来,太子爷是在诈他们吗?
偏偏这两个蠢货被太子爷三言两语就吓得乱了心智,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个一干二净!
胤礽听到这里方才微微一笑,看向坐在上面的姚启圣:
“姚总督,犯人已亲口认罪。”
姚启圣:“……”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姚启圣突然觉得应该是自己老了,跟不上时代了。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尤其甚至看胤礽三言两语便让吴氏夫妻磕头认罪,姚启圣直接整个人都懵了。
这会儿,姚启圣仓促回过神,然后直接一拍惊堂木,道:
“吴氏夫妻,既已认罪,本官宣判吴氏夫妻二人有强卖斩衰期卑幼之罪,情节恶劣,罪大恶极,判斩监候!”
斩监候,意为不会即刻出死,毕竟吴氏夫妻,乃是吴秋晚的尊长。
但随着姚启盛着惊堂木一拍,吴秋晚眼角的泪水直接飞了出来。
她看着吴氏夫妻,连哭带喊着被差役拖下去的模样,一脸痛快。
处理了吴氏夫妻强卖重孝晚辈案之后,姚启圣再度看向王管家:
“服丧期卑幼强卖与尔府上,本官责令尔府即刻将其送还其家,不得有误!”
王管家听了这话,整个人立刻瞪大了脸眼睛,连滚带爬过去:
“不,不可啊大人!大少……不,吴姑娘从进了王家之后,我王家一直好吃好喝的叫养着,在她身上可是花费金银无数!”
吴秋晚听到这里,顿时怒目而视,她狠狠的瞪着满口谎言的王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