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祠内又是一阵喧笑,争相唱喏:“好了好了,大爷大奶奶有后了。”
“恭喜琴太太,日后多孙多福。”
琴太太回身与众人颔首道谢,写不尽的慈眉善目。大家的面上的喜与悲在这段日子里简直变幻多端,又恰到好处。
唯独月贞,她有些累了。昏头昏脑嫁了人,昏头昏脑成了个寡妇,如今又是昏头昏脑给人做了娘。
她在这片欢声笑语里挤出个勉强的笑,将大爷的牌子一再勒紧。
这条细胳膊却像是勒了疾脖子上,他感到微弱的窒息——
或许月贞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了疾很清楚。这意味着她还没来得及绽放的日子就要开始枯萎,也意味着一个少女的一生在此刻便有了定局。
从此再没有任何意外的可能,她会与寂寞终生抱拥,日复一日地到老到死。
譬如琴太太与他母亲,譬如李家许多的女人。
他不忍再看下去,为他暗中一点额外的惋惜与刺痛。也就从喧嚣中抽身出去了。
堂外残阳如火。
金红的火光横落在正厅一条长供桌上。供桌香炉果品齐备,侍奉着墙面一排祖宗画像,画上的男人们分膝而坐,身穿各色补服,眼睛没有生气地向下睨着。
它们是那些牌位的魂,吐着腐朽的呼吸。
厅内挂上好些白绢灯,悬在梁上,照着底下五六张圆案。晁老管家提着衣摆穿梭厅上,指着仆妇们铺席。
不一时玉鲙珍馔递嬗铺陈,家人亲戚相继而来,地转上斜长的残阳被一只只缎履云舄踩碎。晁老管家并两房太太先将几位尊长引到上席,后才是众人按辈分落座。
丧事落幕,厅堂满座,跟着忙活多日的亲友这会都在这里,争相寒暄两位太太并李家众人。说起晨起在宗祠里过继认亲的事,个个还笑逐颜开:
“琴太太想得真是周到,贞大奶奶这样年轻,往后也要有个指望。如今两全其美,既全了大爷的身后事,也照拂了贞大奶奶。”
“贞大奶奶几辈子修来的福,进了李家的门,万事都给她安置得妥妥帖帖的,不要她操一点心。”
议论的虽是月贞,可都不往月贞那头瞧,只把眼睛盯在琴太太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