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尚书还给他们准备了消暑的药饮。
姜沃与裴行俭谢过,又与王老尚书道辛苦。
他老人家也确实辛苦:作为吏部最高领导,姜沃和裴行俭闭关工作,唯有王老尚书自己顶在门面上,面对来探问的朝臣同僚,简直是用尽了他几十年的为官技巧。
此时终于到了定下选官制的时候。
王老尚书颔首:“你们二人都拟好了选官制,那就说说吧。”
裴行俭作为下属,忙道请姜侍先说。而姜沃则也谦让令他先说,裴行俭就起身,神色温良恭和:“好,那我这浅显的一得之见,便投砾引珠,请老尚书与姜侍郎指点。”
王老尚书欣慰的捋一捋雪白的胡须。
这两位年轻下属,都是性情稳重谦和之人,又很勤谨。
不似自己那侄子,每回给他什么公务,他只会卡着不犯错的底线做完拉倒,再不肯多做一点。
还好此次至洛阳,是姜裴两人随驾啊。
此时的王老尚书,很愉快的想着。
而一个时辰后。
王老尚书惊呆了。
裴行俭先从之前吏部每年‘增入流官’的标准说起——
且说不管是通过贡举的学子,还是靠家族长辈得了荫封资格的勋贵子弟,都只是有‘出身’,还不算正式迈入仕途。
依旧要通过吏部‘关试’后,才能获得官位。
只是‘关试’二字,虽有一个‘试’在里面,其实完全算不得考试。
而是先查家世与父祖官衔,其次考察人品名声、再次就是才学谈吐。这三条俱佳的,则授官。
姜沃曾在心内很朴素直白的翻译了一下:就是祖宗与亲爹厉害的先上,其次选名声大,文章才学好的。
裴行俭简短介绍完过去旧制,不由停顿了下。
毕竟接下来他要说的话,是完全推翻了之前的‘关试’……
他不由抬眼看了一眼姜沃——正是因为姜侍郎曾经给自己透过一句皇帝的真意,他才会大胆按照他本心的想法,写下这封奏疏。
不然,以他此时只是吏部五品司封郎中的官位,他会耐住性子韬光养晦,等十数年,甚至几十年后。若他此生能位列六部尚书或是宰辅,有足够的身份和能力推行此事时,再上这份奏疏。
而此时,裴行俭见姜侍郎捧着白瓷杯,对他微微点头。
他就继续说下去——
王老尚书都不让姜沃继续说下去,直接打断道:“今岁一下子将入流官裁为‘五百人’,已然是大动。”
姜沃莞尔:“略有些不妥之处。”
他转向姜沃:“小裴说的废除关试,当年所有候选官,一据资考配拟。你怎么看?”
而这三年里,也不是让候选官在家里只伸着脖子等着。
见裴行俭才说了一半,显然接下去还有更多激进‘考试之法’,王老尚书不由先摆手。
这才开口道:“不成!”
“小裴所说的本年所有候选官,一据资考配拟也罢了——毕竟入流官的员数大大减少,若是依旧按照原来的‘关试’法,不免被人指摘咱们吏部按私心私情选人。”
说来,王老尚书在吏部为官数十年,专管择官审官事。
只是,今年绝不可行!
王老尚书:……我原来以为小裴让所有人一体考试已经很过分了,原来真正过分的在这儿啊!
姜沃想的这个主意,自是来源于鲁迅先生大名鼎鼎的开窗理论:人性如此,如果屋里太暗,提出说开一扇窗来改变,大家一定不允许。但如果你激烈提出要拆掉屋顶,大家说不定就会接受开窗了。
姜沃听得欣慰,王老尚书听得心惊。
生怕将来这个守选制度推行开来,他们想考试还得等三年!
“吏部选官当慎重,实不必急于当年就考核授官。”
他自问目光如炬。
“下官以为,从前关试法皆应废除!”
“若是行资考,有考卷作为依据,到时候吏部也省事些,拿出去考卷也能堵住旁人的嘴。”
“只是……若今年吏部只提出所有候选官一体考核,只怕朝堂中反对之声也很大。”
王老尚书和裴行俭齐齐一怔:资官守选?
其实,不光是鲁迅先生的理论。
只是如今,早了几十年出现。
“朝廷取仕,应先重才干,以父祖官职论,实不可取。”
王老尚书只觉得自己心口都疼起来——
直接将从前吏部关试的标准都推翻。
“方才裴郎中提出的,本年所有候选官,一据资考配拟,稍有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