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深夜,光火明暗掩映。
陆小凤与对方一路纠缠交手,从镖局内院打上高墙,又从高墙打向无人的街道。
一时间竟是不相上下,谁也奈何不得谁!
打斗途中,陆小凤心惊的同时,也心生一丝疑惑:‘这人竟也不向我下死手?’
“停手!”一道男声清越呵出,两枚飞镖在月光下突兀出现,从远处一路疾射而来,直直钻入双方打斗的缝隙,迫使陆小凤和对方各自向后退去!
街道尽头,缓缓飘来一身坐轮椅的身影。
好独妙的轻功!
陆小凤趁隙看去,见到来人,顿时惊讶道:“无情捕头?你怎在此!”
风中有赫赫衣袂之声。
回答陆小凤的不是无情,而是从街道另一头吹来的柔厉讥讽之声:“前小北宋四大名捕之首、现大汇秉烛卫麾下总领缉查卫的无情大捕头,您贵人事忙,竟还拨冗入我南宋,我雨化田有失远迎了!”
一袭宽大银袍自月下旋来,如柳絮飘逸如豺狼迅猛,乍然停于正红墙头。
雨化田转过身来,银色披风一扬,侧首低眉,冷酷眉梢,倾城面庞,漆黑马鞭凌空爆响,居高临下俯视众人。
轮椅上的无情甚至不抬头仰视,只平淡笑道:“雨大人身为南宋青鸟司副掌司,我身为大汇秉烛卫副掌卫,都是为南宋百姓计,迎与不迎,都不妨碍我与你的为民之心,雨大人不必为这等表面功夫愧疚!”
雨化田面色倏变,气极反笑,道:“我倒是不曾听闻,无情捕头除了办案能力一流,竟还有这么利的一张嘴!”
‘因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人忍得久了,总能学上一两招。要不是为人臣子,不能辱骂君上……’
无情仍旧平淡笑道:“雨大人谬赞。”
陆小凤见状不对,赶紧插话道:“无情捕头,还有这一位……”陆小凤看向方才与他交手的男人。
对方一袭蓝衫,眉浓而长,带着粗犷的男性魅力。双眼秀逸,鼻梁挺直,月光微微照耀下,那薄薄的稍稍上翘的嘴,冷酷中浸出些透明的粉。但他一笑,那嘴边的些微冷酷,尽皆化作了春风般的温柔、君子般的优雅:“在下楚留香。”
陆小凤顿时惊讶地跳了起来,道:“楚留香?盗帅楚留香?从不杀人的楚留香?人称‘盗贼中的大元帅,流氓中的佳公子’的楚留香?久仰久仰!江湖中常把我俩并称,今日终于得见本尊!”
楚留香笑道:“我也对‘四条眉毛’的陆小凤仰慕已久!”
陆小凤道:“楚留香,听闻你最近才剿灭了大沙漠上的石观音,你和无情捕头怎么在此?”
楚留香看了看陆小凤,又看了看墙头的雨化田,摸了摸鼻子道:“我知道,两位恐怕是想问,我是不是今夜福威镖局的凶手之一吧?”
楚留香道:“实不相瞒,在大沙漠时,多亏了无情捕头和他带领的秉烛卫,我们一行众人才能顺利除掉石观音。
“石观音死后,我们清点她的产业,发现她的产业里有一条极为庞大的罂粟售卖网。
“这条售卖网向中原诸国铺开,并潜入地下,藏得极为隐秘……为了将这条罂粟网连根拔起,我与无情捕头才一路追来福建。”
陆小凤道:“一直追到了福威镖局?”
楚留香道:“正是。遗憾的是,我与无情捕头到福威镖局时,所有人都差不多死透了,我和无情分头查看,直到我听见堂前的动静出来一探,才被你瞧见!
“我初步猜测,要么是这一支罂粟售卖线的主人被上级灭口,要么是他自己假死脱身……”
陆小凤看了雨化田一眼,见对方颔首,才道:“这可真是巧了!我来福威镖局,也
是查到了最后两块真假罗刹牌其中一块的持有者藏在福威镖局,才有了今晚这一趟。
“我本来以为是一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大戏,来抢罗刹牌的人杀人灭口,又被第三者所杀,才导致今夜的福威镖局无人生还!”
楚留香道:“这些入侵福威镖局的人,到底是哪个门派?”
无情忽然道:“看服饰和剑法伤口,那入侵福威镖局的人,应当是附近的青城派。”
一只信鸽落到雨化田肩头,他立在墙头展信一看,对众人道:“查到了。几日前,青城派掌门之子被福威镖局总镖头林震南之子所杀。”
难道仅仅是为子报仇的戏码?
那么,卖罂粟的人去了哪儿?倒数第二块罗刹牌去了哪儿?渔翁得利的凶手又去了哪儿?
又怎么会这么巧,恰好就在他们暗探的这一夜?
一时间,楚留香和陆小凤同时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大大的“难办”两字。
陆小凤反应过来,道:“对了,雨大人,不是说好明早见,你怎么来了我这一边?”
雨化田给出了今晚最后一个糟糕的消息:“我负责的那一个目标也死了。死前神色迷乱,状若疯狂,和青城派众人的死法如出一辙!”
陆小凤捂住眼睛哀叹一声,道:“这可真是……我一开始真的只想查个绣花大盗啊!”
或许连绣花大盗本人都没想到,他竟会因为“陆小凤没空查他”这种原因,一而再再而三地逃过一劫。
但阿康已逃不过这一劫。
临安,花满楼小楼的隔壁,衣府庄园内。
林仙儿托着衣物等在旁边,衣公子在屏风内换衣,白玉京懒洋洋地打着哈欠,阿康守在门口。
衣公子道:“林仙儿,汇报你在金国完颜王府的情况。”
林仙儿连声音中的一点儿娇媚都不敢带出来,乖顺地道:“回公子的话,自从完颜洪烈身死、杨铁心仍在世的消息被义母知道后,义母的心思便浮动起来,乃至畏畏缩缩,不怎么肯听我的建议了。尤其是孙儿出生后,义母的心思更加躁动起来,开始有瞒着我的小心思,愈发不听话。
“好在,先前义母的孙儿被无名人掳了去,害得义母整日整夜地哭闹、睡不着,直到您派人救回了……”
却被突然被阿康打断:“孩子被人掳走不是巧合?是你派人安排的?!”
盛年都懒得理睬完颜康的狂吠,在屏风后道:“继续。”
林仙儿道:“直到公子派人救回了义母的孙儿,她才一颗心放回肚子里,终于喜笑颜开,甚至向我哭诉,知道了她身在金国,明里暗里全是豺狼虎豹,就算是杨铁心也靠不住,只有公子您,才是她永远的支柱!”
阿康嘶哑喝道:“公子衣!你说话!是你掳走了我儿子,是不是?!”
盛年寡厌道:“也不知道经过这次敲打,包惜弱能安分多久。”
林仙儿道:“公子放心,仙儿会替您看着义母!”
阿康快步进入屋内,将将止步于屏风之前,质问道:“公子衣!回答我!你这个满心只有利益的冷血怪物!那是我儿子!他还是个不到周岁的孩子啊!你就这么无情,丝毫不在乎他因你的利用半路夭折?!”
盛年不屑辩解,在屏风后笑道:“你儿子?既不是你生也不是你养,你也好意思自称一句爹?”
林仙儿应和道:“对了,公子,此次前来,穆念慈还托我送一封信给阿康护卫!”
说罢,将信封从袖中取出,递了出去。直直递到阿康身前。
阿康一愣,怒气被这一动作打断,又不得不接过,将信拆开。
信一拆开,便是打头的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白纸浓墨,清楚到身边
的林仙儿、身后更远处眯眼打盹的白玉京,都能瞧见。
蘸着泪痕的三个字。
令信纸不断抖动的三个字。
让阿康神魂俱碎的三个字!
盛年在屏风内好奇道:“什么信?”
他还偏要问本人:“阿康,是什么信?”
阿康头脑大痛,泪水涟涟而下,浑浑噩噩地应着命令,颤声挤出道:“与……君……绝……”
盛年早就了解过这个对完颜康不离不弃的穆念慈是个什么性格,若无旁人连下猛药,绝无可能叫她拿出这么一封信来。他只呼吸之间,便明白了这是谁的杰作,罕有地赞道:“林仙儿,你也算做了一件好事。”
林仙儿抑制着被盛年称赞的狂喜,勉强镇静道:“公子谬赞!穆念慈到了完颜王府后,便搬到了我的住所附近,生产完坐完月子后,便时常来找我说话。”
屏风内,盛年忍不住轻笑一声,颇感人生之神奇。
穆念慈时常来找林仙儿说话?
也不知这说话中,林仙儿到底掺了多少私货,能把一个穆念慈“春风化雨”得写出这一封“与君绝”?
林仙儿继续道:“如今,穆念慈正在我名下的一间铺子做活,我看她在与客人打交道方面颇有林姐姐的一二风采,正琢磨着将她推荐给秦二掌柜呢!”
盛年应道:“知道了。”
林仙儿道:“啊,对了,公子!穆念慈正打算给她的儿子改名,她感念我对她的帮助,要我给孩子取个新名字。公子,仙儿才疏学浅,您可有什么好建议?”
以林仙儿的胆量,绝不敢单纯地劳烦盛年“给孩子改名”这种小事,这是揣度盛年对那孩子的看重程度,特意卖好来了。
阿康终于回神,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改名?”
盛年也道:“对了,穆念慈的儿子,本来叫什么?”
都把人孩子利用了一遍,到头来竟连孩子叫什么都不记得。
林仙儿道:“穆念慈的儿子原名杨过,是郭靖和黄蓉为孩子取的名字,寓意是要叫孩子记住他爹爹的过错,长大以后不要再犯……”
“杨过?可笑!”屏风后的盛年打断道,“把父辈的过错延续到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身上,还要把这段过往变成名字,叫孩子一辈子活在这个枷锁之中?呵,真是好一个郭靖!愚蠢自大,不知所谓!谁给他这样的权利?!郭靖蠢,黄蓉也跟着犯蠢?”
阿康瞳孔一震,后退数步。
林仙儿冷眼瞥了这个无用、叫她看不起的完颜康一眼,道:“公子说的是!连这孩子的父亲都不反对这个名字,反倒是公子想到了。某人那时破口大骂、连声质问,殊不知,所谓冷血无情的是谁?真正关爱孩子的又是谁?!”
阿康摇摇摆摆,再一次后退。
甚至余光中,看见从头至尾不吭一声的白玉京,默默点头赞同!
林仙儿道:“穆念慈也是这个意思。当初让孩子得了杨过这个名字,她现今十分后悔。穆念慈不仅不打算叫孩子再名‘过’,甚至也不打算叫孩子再姓‘杨’!
“既然下定决心与孩子的父亲一刀两断,加之孩子的父亲明面上已是个死人,穆念慈便要叫孩子从母姓,跟着她姓‘穆’!”
阿康没有反应。
他似乎又沉浸到那封“与君绝”的书信中去。
盛年道:“包惜弱会同意?”
林仙儿道:“义母当然不同意,杨家的香火怎么能断?我临行前,她俩还在为这个问题争执呢!穆念慈已经说好了,等我回去后,若包惜弱仍不同意,她便要带着孩子出走,天大地大,她一个人也能把孩子抚养长大!公子……”
盛年道:“说。”
林仙儿道:“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