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要继续这样,你不会再有任何上场的机会。”
不室优喃喃在心底又重复了这一遍,他从国友广重那里找不到答案,于是他调转方向,去看另一旁的监督,这个曾为他的天赋大惊的棒球部另一决策者却在此时选择避开了他的视线,不与他对视。从他那里,不室优也得不到答案。
为什么不看我。
不室优盯着监督,脑海里充斥着嘈杂的、重复的高高低低的声音,为什么不看我。这些无意义重复的杂音像大片大片的黑,倒油漆一般从他的头顶冲刷而下,黏稠厚重的液体灌入他的口鼻,黏住他的舌头与口腔,封闭了他张口说话的能力,这些黑色的液体堵住他的咽喉,让与生俱来、习以为常的呼吸都变得沉重。
为什么不看我,你也在否定我吗。
不室优愣愣看着地面,夕阳正盛,照得室内一片鲜红,既洒在墙上,又洒在每个人身上。殷红的光斑让不室优的眼睛有些刺痛,他只能缓慢的眨眼,眼皮下的眼珠却倏然一转,转向站在明暗分界线的原田雅功,稻实棒球部的队长。
他们都在说谎。不室优认定这一点,抬起眼去看原田雅功,肉眼可见的,他的眼睛透出的从不是什么坚定,原田雅功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并不是来做什么坏人的,但是看着那个小个子一年级,他投来的目光里已明显是恐惧的颤抖与自我怀疑,期冀地希望能从自己这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但是,这是必须的,原田雅功看着那双眼,那双眼里细碎的光慢慢沉没,沉进漆黑的夜里。如果一直停步在安全区,你就不会再有任何进步,被冠以天才之名的你,不室优。原田雅功一如既往地沉默着,在不室优的眼里,冷漠而不近人情地,移开了与他对视的双眼,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交流。
不室优恍惚间听到什么东西轰然崩塌破碎的声音,清脆干净地,一片一片刺进他柔软鲜活的、正汩动着血液运输往全身的心脏。
啊……是我啊,他发出意义不明的叹息,像是发现了什么被掩藏后终见天日的秘密,…是我可怜的、脆弱的自尊。
他以不可思议的理性,第三者视角般,自上而下俯瞰着这偌大会客厅正在发生的闹剧。
站在国友广重面前的不室优正低着头,肩膀颤抖着,在他面前散乱着几张档案纸,上面满满当当都是关于一个名叫不室优的人的记录。站在他面前的国友广重沉默地看着自己面前那个低着头的一年级,面无表情所以别人不知道他在思考、或是在想些什么,看得出来那位棒球部的监督很关心此事,但是他像是被事先吩咐过,所以他的关心也只停留在心里与微表情上,他的身体还在诚实地遵守约定。室内的第三个人,队长原田,注视着那个低下头的小个子,明眼可见他在意事态的发展,但他继承而来的沉默与面无表情足以支撑他不露马脚,这是他在一次刻骨铭心的失败中学会的。
不室优低着头,和脚下散乱的档案纸面面相觑,眼睛睁到最大,眼尾薄薄一层皮肤近乎要撑裂开,这让他本来应该很好看的五官狰狞得有些抽象,他头一次埋怨起自己过于优秀的视力,让他在超过一米五的范围外还能清晰地看清纸上黑如蚂蚁的评语,那是一句与国友广重的话语不相上下的评语。
“——不室优,东京senior捕手,明星选手打造计划其一。”
“经由东京senior机构最终确定,进行对推荐入学程度与职业发展潜力判定。”
“——判定结果:不予通过。”
那块象征权威性的公章的圆圈,圆圈本应是完美的连接,不室优怔怔想着,但现在过于刺眼了,那圆润的弧度是猩红的、像涂满绘料咧开嘴大笑的小丑,肆意占据他的视网膜,虚空中好像听见谁的一声冰凉的叹息,不室优才缓缓收回些许思绪,慢慢地意识到,他的未来、他的天赋、他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作为捕手的才能,他自以为是地瞧不起的那些、他被营造的世代top1捕手的光荣形象,他的天才头衔,与他堆砌在沙地之上的宏伟蓝图。
终于,完完全全地、被所有人否定了。
他再也做不了一个被溺爱宠坏的孩子,刺耳的言语与最终宣判的结论扼住他的后颈,逼迫着、也强制让他从那场东京senior为他斥资耗时三年所营造的、只发生于温室内部的美好而虚幻的梦境中,彻底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