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了床榻,不徐不疾地套上丝履,来到铜镜面前。
灯火勾勒出优美的轮廓,脸还是前世那张脸,但映在镜框里,又多了几分古典的韵致。
宁晚晴端详着自己,待目光掠过脖颈之时,眸色一顿。
修长白皙的脖颈上,居然有一道狰狞的红色勒痕。
宁晚晴不由自主地抚上红痕,脑中瞬间掠过几处残存的影像,耳边仿佛听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呼救声,一时之间,汗毛倒竖,心下骇然。
慕雨一进门,见到宁晚晴神色惊惧地坐在镜子前,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来,“姑娘,您怎么了?”
思云也道:“姑娘是不是不舒服?大夫还没走,不若奴婢去请大夫来!?”
宁晚晴定了定神,很快冷静下来,她直视思云和慕雨,问:“你们先告诉我,我脖子上的红痕,是怎么来的?”
“这……”思云欲言又止,勉强道:“姑娘,您的身子还没养好,不若奴婢先扶您回榻上休息?”
宁晚晴见思云言辞闪烁,又看向慕雨,“你说。”
慕雨是个直肠子,她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气,被宁晚晴这么一问,便开口道:“思云,你还瞒着姑娘做什么?姑娘失忆了,若她什么也不清楚,又着了二房的道怎么办?”
思云张了张嘴,最终轻叹一声,道:“姑娘,不是奴婢有意瞒着您,奴婢实在担心……您若忆起今日之事,又会想不开……”
宁晚晴眼皮一跳,不可置信道:“这红痕,难不成我是自缢!?”
思云和慕雨相视一眼,齐齐点头。
这些年里,宁晚晴接触过大大小小无数案子,万万没想到,居然会遇上原主自杀!?
她思量了一会儿,道:“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思云道:“此事还得从姑娘与太子殿下的婚约说起,姑娘是侯爷的掌上明珠,七年之前,官家便为姑娘和太子殿下赐了婚。”
宁晚晴猜到原主的出生非富即贵,却不曾想,好到了这个地步,她点点头,道:“说下去。”
“自半年前开始,宫里和咱们府上便都开始筹备太子和姑娘的大婚,这原是天大的好事,但就在前一阵,东宫出了一桩大事……”
宁晚晴:“什么大事?”
思云继续道:“城中有一乐伎馆名叫扶音阁,扶音阁里有个小有名气的歌姬,唤作莺娘,可这个莺娘十几日前,忽然去了官府门前大敲登闻鼓,状告太子殿下对她不轨,要求法办太子!”
宁晚晴一贯冷静,听到这话,却也有些意外,道:“她一介歌姬,居然敢状告太子,可是有实证?”
慕雨接过思云的话头,道:“听说那莺娘是在扶音阁后院被迷晕的,醒来之后则发现自己失了身,身旁有太子殿下遗落的玉牌。”
宁晚晴问:“她如何识得太子殿下的玉牌?”
慕雨道:“这莺娘也算是扶音阁的红牌,之前接待过不少达官贵人,与太子殿下有一面之缘,她见太子殿下戴过这枚玉牌,所以一口咬定,是太子轻薄了她。且事发当天,太子确实去过扶音阁,如此一来,便有些说不清了。”
宁晚晴总觉得有些奇怪,按常理推断,若太子真要作案,怎会如此不小心,将玉牌遗留在案发现场?
“后来如何了?”
“事关太子,并不是京兆尹或刑部能审得了的,便捅到了上头,惹得官家雷霆大怒,当夜便安排了三司会审。可三司会审之后,发现这玉牌虽是太子的,可人证只见到了太子入扶音阁后院,没有亲眼目睹案发当场,所以一时也不好判太子的罪,那几日,京城的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件事,堂姑娘便也开始对姑娘冷嘲热讽了。”
宁晚晴:“如今可曾宣判?”
“判了!那莺娘得知查证无果,便在公堂上寻死觅活,就在这时,东宫一幕僚站了出来。幕僚说那玉牌是太子赏给他的,自己当日也在扶音阁,因多喝了几杯,就犯下了糊涂事,事后不敢告知太子,但见事态愈发严重,这才出来自首。”
“如此一来,人证物证俱在,那幕僚便被判了流放,至此,事情才慢慢平息。太子虽然无辜,但也少不得被人说御下不力,不堪大任……”
“慕雨!”思云连忙打断她,道:“姑娘,这些都是我们听来的闲话,未必是真的!只不过堂姑娘平日里便与姑娘不对付,便借题发挥。”
宁晚晴未置可否,沉默片刻之后,问道:“这件事与我‘自缢’有什么关联吗?”
慕雨叹了口气,道:“姑娘,您就是性子太好了,总是任她欺负!今日堂姑娘居然说那东宫幕僚八成是太子的替罪羊!她说太子私德有亏,姑娘如果还要嫁太子,那便是趋炎附势、唯利是图……姑娘您当场就被气哭了,将堂姑娘赶走之后,便把自己关在了房中,待下人来送汤之时,才发现您已经……”
慕雨想起下午那骇人的一幕,依旧心有余悸。
宁晚晴秀眉微蹙,“你的意思是,我是与宁锦儿争执过后,便想不开自缢了?”
慕雨点头。
思云安慰道:“姑娘,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堂姑娘就是嫉妒您即将成为太子妃,所以故意说些污糟话气您!可您再生气、再伤心,也不可再寻短见了!”
宁晚晴看向思云,道:“原主……我是说我失忆之前,经常被宁锦儿欺负么?”
思云神情有些心疼,道:“是啊,姑娘就是太乖顺、太懂事了,受了委屈也不肯说,若是早些告诉侯爷和公子,二房如何敢这般放肆?”
“不对。”
宁晚晴脱口而出,让思云愣了愣,“姑娘说哪里不对?”
“我之前就算再软弱可欺,但好歹是侯府的正经主子,撇开歌姬案不谈,只要婚约没有解除,不日我便会成为太子妃……大婚在即,宁锦儿怎么敢来招惹我?”
思云答道:“因为侯爷听闻了‘歌姬案’,便想重新考虑姑娘的婚事,侯爷自己回不来,便遣了公子回京,没成想人还没到,就出了这桩事。堂姑娘定是听到了风声,以为姑娘嫁不成了,这才幸灾乐祸。”
宁晚晴陷入沉思,从思云和慕雨的表述来看,宁锦儿是不希望自己成为太子妃的,毕竟,谁会希望自己看不惯的人身居高位呢?
“你方才说有人送汤来,那是什么人?”
慕雨道:“是堂姑娘的乳母王妈妈,当时姑娘心情不好,没让我们进屋伺候,王妈妈来送汤的时候,说是堂姑娘自觉方才的话不妥,但又抹不开面子过来,她便过来赔个不是,我们这才让她进去的,可进去没一会儿,便听到了她的尖叫声……”
思云若有所思,“今日我们忙着救治姑娘,没来得及深想,如今回忆起来,倒是疑点颇多,堂姑娘到底与姑娘说了什么?那王妈妈进门时有没有别的异常?我们都不清楚……不过出了这么大的事,二房居然充耳不闻,就是心虚地想撇清干系,就算去问,恐怕也问不出什么来!”
慕雨有些着急,“难道就这么算了?我们要不要去报官?”
“不可。”宁晚晴沉声道:“眼下兄长还没有回来,不要打草惊蛇。”
慕雨这才定了定神,听话地点头。
但宁晚晴没说出口的是,方才触摸脖颈红痕的那一瞬,心头掠过的骇然,和脑海中残存的记忆,很可能来源于原主——那是她生命最后一刻的挣扎!
若原主并非自缢,而是遭人谋害,那此事就不简单了。
思云问:“姑娘,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宁晚晴沉吟片刻,道:“兄长何时到京城?”
思云想了想,答道:“西域离京城甚远,恐至少得五六日……”
宁晚晴微微颔首,“今日之事,我心中有数了,眼下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思云温言道:“小姐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