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半个时辰之前,江城雪征得昏君允许进入东山。
本打算速战速决,孰料四周山石骤然崩出条条裂缝,大地震颤,她搀扶着身侧连成壁的坚硬巨石才勉强站稳。
不知过去多久,如雨而下的碎石总算停歇,天地归于平静。她抬起头,喉嗓因方才倒吸入烟尘低咳几声,再回过神,发现来时的路被落石严丝合缝地堵住,身后随行的两位宫人也被冲散。
环顾四周,她似乎只有两个选择。
摸着石头过河继续往山洞深处走,或者安分待在原地,等待随行侍卫唤来禁卫军援救。
可江城雪没法确定,她被困了,与她走散的两名侍卫就一定能顺利出去。倘若他们的遭遇和她别无二致,岂非孤立无援,葬送三条性命。
倒不若一路向前,没准能走出条豁然开朗的活路也未可知。
她很快做出决定,扶正头顶歪斜的冠发,掸去袖袍沾染的灰尘,径直往前走。
这里的山洞大多是天然形成,越往深处,离洞口越远,光线也越稀薄。江城雪擦亮火折子,时刻注意着火苗摇曳的方向和火苗大小的变化,走得小心翼翼。
转过两处拐角,前方出现一条岔路。
将火折子靠近左侧,烛火虽未熄,却也照样感知不到气流。而将火折子靠近右侧,地上蓦然倒映出一团黑影。
江城雪握着火折的手不禁抖了一下。
受到周围石块倒影的影响,她看不清影子具体形状,但能够确定的是,这是一头正在挪动的动物,或一个人。
右手大拇指下意识放到弩`箭扳机上。
江城雪深呼吸调整心跳,下一瞬,她吹灭火折子,朝着黑影移动的方向扣下扳机。
“铛——”她听见刀剑相撞的铿锵声。
是人。
江城雪重新点明烛火,当她看清对方眉目,脸色霎时冷了下来。
“怎么是你?”
“公主怎么在这里?”
狭小空间内,两道反问同时响起。
贺熙朝只身站在转角阴影处,手中用以挡箭的短刀尚没来得及收回。看见面前人,极度的惊讶在少年眼底稍纵即逝,换作了过望的惊喜。
江城雪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立即轻飘飘转移,目不斜视地绕过他身侧。
那如繁星灿烂的惊喜便又顷刻褪成了愁云惨淡,贺熙朝垂着眼:“公主……”
江城雪对他视而不见,对他的话也置之不理,自顾自地走。
贺熙朝痛苦地抿着唇,说道:“公主,这条路走不通的。”
他没有回头,但能够听见身后脚步声明显放慢了:“我刚从这条路过来,前面唯一的出口被爆炸震落的巨石堵住了,走不出去的。”
江城雪闻言凉凉一笑:“是吗?”
“贺司马有何证据能证明此路不通?本宫对贺司马的话,实在不太敢轻信呢。”她故意称呼他的官职,明里暗里提醒着他前不久的欺瞒。
贺熙朝的齿列死死噙着下唇,在不知不觉间咬出两处血印子。
他现在只恨不得给当初隐瞒官衔的自己两个大耳刮子,把脑袋里那头总踹他的毛驴打出来。
他转身冲着江城雪的背影道:“没有证据,但我保证,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我可以发誓。”少年信誓旦旦,“如果我所言有半句假话,就让我五雷轰顶!”
江城雪还在他来时的路上不徐不疾地走着,贺熙朝只能再接再厉,想到一个词就往外蹦一个:“降官贬谪、发配蛮荒、断子绝孙、五马分尸……”
这誓没发完,人已经死上好几回了。
江城雪被他郑重其事的起誓逗乐,紧绷的脸色不由自主软化。意识到自己居然偷笑,又连忙压住勾起的唇角。
她终于回头,走上岔道左侧那条路,选择相信贺熙朝的话。
不仅仅由于他的誓言过分深重,更是因为在眼下这件事情上,贺熙朝没理由骗她。
他们都被困在洞穴深处,离开黑暗,寻找光的方向,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可江城雪往左侧小径走了许久,身后却始终没有贺熙朝跟上来的动静。不禁顾盼回眸,少年仄着眉头,绞尽脑汁想词儿的模样蓦地映入眼帘。
“噗嗤——”这一回失笑声没能憋住,从唇瓣间倾露。
贺熙朝因她的笑音掀眸,江城雪清咳一声聊以掩饰:“愣着做什么,本宫来时的路也被山石堵了。”
言下之意,如今仅有左边这条道能够一试。
少年旋即跟上。
贺熙朝颠颠落在她身后,与她始终间隔着一步的距离,半分不多,半寸不少,像条乖顺的小狗尾巴。
江城雪眼尾余光微瞥,将他这幅样子尽收眼底,昨夜萦绕心头半宿的愠怒与失望悠然就散了大半,心平气和挑起话题:“你刚刚说,爆炸?”
“对。”少年谈及正事的神态与方才判若两人,认真道,“今晨禁卫军巡逻东后山时发现了少许硝石的痕迹,且这些硝石和中元夜在船舱内搜出来的为同一种。”
“又是西秦人的手笔?”江城雪猜测。
贺熙朝点头:“多半错不了。”
“昨夜俘获的西秦刺客呢?”江城雪追问,“可有从她身上审出什么?”
贺熙朝道:“略有眉目,她说,她说……”
本该衔接后话两个字在少年薄唇间辗转嗫喏了数遍,不见下文。
江城雪等了许久始终没听见回答,又看了眼前方遥遥望不到尽头的深长石路,耐心逐渐消耗:“贺司马这回又想编什么话来糊弄本宫?”
贺熙朝一听这话,顿时不磕巴了:“她在天不亮的时候咬舌自尽了,临死之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