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
用膳过后,叶洵让叶芹回房,没过多久,他就端了一碗酒酿小汤圆来房中。
叶芹正在研究桌子上的陶瓷摆件,被他唤过去,坐在软椅边上。
“来,尝尝这个。”叶洵用汤匙搅了搅,一股甜腻的味道散开,他瞥见勺子上还残留些许白色的粉末,赶忙不动声色用指头抹去。
叶芹高兴地坐过来,张大了嘴巴,“啊——”
叶洵就喂到她嘴里,说:“天阴了,瞧着是要下雨,你就老实呆在房中哪里都别去,知道吗?”
叶芹嚼着嘴里的小汤圆,疑问:“那哥哥呢?”
“我来这里,当然是有事要办,你还真以为我是来玩的吗?”叶洵将酒酿汤圆一口一口喂给她,随口道:“听话,知道吗?”
叶芹点头,重复道:“听话。”
她午膳吃得多,只吃了几口便不想吃了,叶洵哄了几句也不愿吃,捧着肚子说吃饱了。
叶洵没办法,只好将碗搁在桌子上,慢悠悠地整理桌上被叶芹翻乱的东西,待再回头看去时,叶芹已经歪在软椅上睡着了。
他走过去,将叶芹抱起来,轻轻放到床上,脱了鞋子盖上被褥,在床边坐下来。
新年刚过,叶芹已经十八岁,但从外貌上看起来也不过十六岁的模样,睡着的时候更显乖顺,一动不动像是精心打造的白瓷美人。
叶洵低声喃喃,“芹芹可要做这世上最听话的孩子。”
叶芹沉睡着,没有回应。
叶洵坐了片刻,打开门,抬头看一眼天色,抬步出去,将叶芹留在房中睡觉。
【申时。】
叶芹悠悠转醒,她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脑袋还昏昏沉沉的,明明睡了一觉,却又感觉很疲惫。
风雨欲来,外头天阴,房中没点灯便极为昏暗。叶芹心底生出恐惧,她慌张地下床穿鞋,唤了两声哥哥,房中没人。
她打开门出去,院中也没人,天色暗淡,仿佛又只剩下了她自己。
“哥哥!”叶芹扬声叫了下。
没人回应。
叶芹披上自己那件雪白的大氅,小跑着出了枫林院,四处张望着寻找叶洵。
她焦急的样子,很快就引来了山庄的下人,两个婢女来到她面前关切道:“叶姑娘,为何事而急?”
“我哥哥呢?我一觉醒来他就不见了。”叶芹抓着婢女的手,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婢女见状也很是为难,“我们也并不知叶大人的去向。”
叶芹着急了,提起裙摆就往前走,想在这庞大的山庄里寻找兄长。
婢女也知道叶芹脑子不好使,又是山庄的客人,若是出了问题可不是小事,便往前跟了两步,提议道:“不若我们先带你去请示庄主?”
“秦姨?”叶芹停步,点头道:“对,秦姨一定知道哥哥去了哪里!”
婢女便带着她,前往秦兰兰所居住的楼宇。
秦兰兰是个瞎子,大部分时间门都在房中呆着,鲜少外出,婢女叩门通报时,她正在用指腹一点一点摩挲着刻字,听到是叶芹便立即让人放进来。
“秦姨!”叶芹一进门,就高声喊道:“是我,芹芹!”
秦兰兰笑道:“我知道是你,快来坐。”
叶芹没有叶洵来得次数多,但秦兰兰很喜欢这个呆傻纯真的小姑娘,尽管她总是问一些不好回答的问题。
叶芹来到秦兰兰的对面坐下,半个身子趴在矮桌上,向秦兰兰凑近,“秦姨,我哥哥不见了,我方才找他好久都没找到。”
秦兰兰抬手,叶芹就把头凑过去,让她摸了摸脑袋,“别担心,你哥哥是去后山勘测地形了,你就在此处等着,待他忙完自然就会来找你。”
叶芹道:“勘测什么地形?”
虽然明知道就算是解释了,叶芹也是听不懂的,但秦兰兰还是说:“风亭山庄后山的山涧,是通往云城的一条隐路,所以你兄长去看看能不能作它用。”
叶芹果然听不明白,哦了一声,这会儿有人跟她说话,她便不着急了,低头去看秦兰兰桌上的东西,说道:“秦姨,你又在读书吗?”
秦兰兰的指腹从书简上滑过,顿了一顿,继而笑道:“是啊。”
叶芹便说:“那我坐旁边,不说话,不打扰你读书。”
秦兰兰抬了抬手,唤来婢女,吩咐端上来些糕点零食。
但叶芹却是一点都吃不下去了,东西端上来之后也没什么食欲,又因为记挂着叶洵导致情绪也不高,便窝在软椅旁的一角,安静地等着,偶尔回几句秦兰兰的话。
【酉时。】
雷云滚滚,夜幕袭来,狂风咆哮起来,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梁春堰打开门,寒风扑面而来,他咳嗽了两声,撑开伞刚要走,蒋宿就一下子挤进伞下。
“梁兄,你要去哪啊?”他自来熟地挽住梁春堰的肩膀。
梁春堰这两日听到这一句“梁兄”就觉得头大,蒋宿也丝毫没有眼色和自觉,一个劲儿地往他身边凑,奈何他性子温和,说不出什么重话来,就这么忍着。
梁春堰的身量高,蒋宿的手臂搭上去的时候就有一股向下拽压的力道,导致梁春堰一边肩膀高,一边肩膀低,样子颇为滑稽。
“我想出去散散步。”梁春堰道。
“大雨天,出去散步?”蒋宿一脸古怪地看着他,难以理解这种行为。
“雨声吵闹,却神奇地能够抚平心中烦闷,我打小就喜欢在雨天漫步。”梁春堰温声道。
蒋宿蹙着眉看着倾盆大雨,心道这雨砸在脸上都是疼的,这种天气出去散步,当真是脑子不好使。
但萧矜派给他的隐秘任务又不得懈怠,蒋宿就咬了咬牙说:“这么巧,我也喜欢雨天散步,我同你一起吧?”
梁春堰看着蒋宿的表情,此刻只想把一面镜子拍在蒋宿的脸上,让他好好看看自己说违心话时候的神色。
他道:“蒋兄还是留在屋中吧,雨天路滑,难免有危险。”
“能有什么危险,还能一跤摔死我不成?”蒋宿笑哈哈地拍了拍梁春堰的肩胛骨,催促道:“走走走。”
梁春堰一脸无奈,只得撑着伞与他一同往外走。蒋宿边走边转头对陆书瑾道:“陆书瑾,你告诉萧哥那汤泉别泡太久,否则会晕眩的。”
陆书瑾捧着酒壶和杯子,愣愣地点头,目送二人出了枫林院。
瓢泼大雨再被狂风一卷,伞根本遮不住两个人,雨水拍了蒋宿一脸。
他呸呸了两声,用手把脸上的雨水抹去,同时裹紧了自己的衣裳,缩着脖子道:“虽说风亭山庄平日里风景就秀美,但你还真别说,这雨中的山庄也别有一番风味。”
伞遮不住两个人,雨水顺着梁春堰的肩头往下滴,他也冻得打哆嗦,“春潮带雨晚来急,这场雨一落,春日就不远了。”
“真有才学。”蒋宿咬着牙关夸赞。
二人在雨中行了一段路,实在是冻得不行了,便进了藏书阁里避雨。
藏书阁统共三楼,其中大大小小的房间门不少,走廊空旷,没有下人看守。
他们往里面走了些,封闭的走廊总算没了风,蒋宿这才一边发着抖一边说道:“这书阁怎么连个人都没有。”
梁春堰收了伞,拧着被雨水打湿的袖子,“书籍本就不须人看守。”
蒋宿脱下外衣甩水,道:“这下怎么办,雨越下越大,如何回去?”
梁春堰没有回应,只听身后一声扑通,蒋宿惊讶地回头一看,就见梁春堰竟然双眼一闭倒在了地上。
“梁春堰!”他惊叫一声,赶忙跑过去查看,骤然发现他侧颈竟然扎着一根细长的银针,他伸手拔下来心中大惊,匆忙朝四周喊道:“是谁?!”
话音刚落下,就感觉脖子传来轻微痛感,他抬手一抹,又在自己脖子上拔下来一根银针。
紧接着强大的睡意袭来,蒋宿几乎没有什么反应的时间门,双眼一翻整个就往后栽倒,用仅剩的清醒把梁春堰当做肉垫,怕自己的头磕着地板。
意识全无。
【戌时一刻。】
叶芹打了个哈欠,影子在灯下轻晃。
秦兰兰听后便微微抬头,柔声问:“丫头是不是想睡觉了?”
叶芹点头,嘟囔一句,“哥哥怎么还没来寻我?”
秦兰兰道:“如此大的雨,约莫在什么地方被困住了,莫急。”
叶芹就道:“秦姨,我不急。”
“若是瞌睡了,就去里屋的软椅上睡会儿,等你兄长来了再唤醒你。”秦兰兰说。
叶芹却摇摇头,然后又想到她看不见,就说:“没关系,我就在这里等他。”
秦兰兰不再说话,抬手摸了糕点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窗外雨声作乱,惊雷不断落下,一声细微的惊呼在这雷雨声里飘出。
叶芹没听到,秦兰兰却依靠着灵敏的耳朵听了个清楚,她脸色登时一变,对婢女道:“带这丫头去里屋的柜子里藏住。”
婢女动作很快,大步跨过来拽住叶芹的胳膊,将她拎起来,“姑娘请随我来!”
叶芹满脸迷惑,但被这两人骤变的神色给吓到,跟着婢女去了里屋,塞进了柜子中。
柜子里挂着衣物,她被塞到衣服里,埋住了身影,婢女蹲下来道:“不论发生任何事,姑娘都别出声。”
叶芹害怕地点点头,随后柜子被关上,视线蒙上一片黑暗。
很快,门就被大力推开,撞在墙上发出“砰”的巨响。
“轻些推门。”叶洵跨过地上血流不止的尸体,走到门口,收了伞。
“叶洵?”秦兰兰听到声音,发出疑惑的声音。
叶芹听到兄长的名字,当即心中一喜,下意识想要推开柜门出去,却透过中间门那条缝看到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剑直直飞来,正中那婢女的脖子,将细颈整个穿透。
叶芹吓得死死捂住嘴,眼看着婢女倒地身体抽搐两下,再也不动了,血流了一地。
叶洵眸光冷漠,转头看向身边的人,“谁准你出手的?”
那人皮肤黝黑,从左眼下方到耳垂处有一条狰狞的疤痕,带着一股心狠手辣的杀意,他轻蔑道:“反正都是要杀,早一刻晚一刻有什么区别?”
叶洵将伞随手挂在门边的架子上,抬步走到秦兰兰对面坐下,看着秦兰兰惊慌的表情道:“秦姨,最后再来跟你说两句话。”
秦兰兰看不见,但耳朵好使,知道自己的贴身婢女被杀之后,泪水滑落打湿了蒙在眼睛上的黑布,她道:“叶洵,我待你不薄,究竟是为何要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