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是透明的直柄伞,她拿起旧的坏伞和好的直柄伞,蹲下去抽出来一条一次性雨衣,想喊小孩过来,看到他隔着玻璃逗黑猫,不知怎么踌躇了。
将原因归为出门前的准备工作不足,去厨房检查天然气总阀是否闭合,再看看各处水龙头有没有加好儿童锁:
白猫那个混蛋总喜欢拨开水龙头,或者摁开饮水机喝直饮水,要不是她永远顺手合着马桶盖,戒猫视频那些喝马桶水的臭猫们肯定少不了它的英姿。
盥洗室的儿童锁坏了,怪不得对一切现代器具的使用方法都不清楚的小孩,能在她失去意识那几分钟,投了湿毛巾给她。
想必是跟着毫不认生的白大爷(拆蛋版)进了没关门的洗手间,模仿拨开水龙头的白大爷(拆蛋版)学会了开打开,只不过人类应有的智商让他顺便学会了关闭。
这才在她醒来时,没有再次上演“人上班走了,猫寂寞难耐水漫浴室,当月水费额外支出十二吨,各位猫猫鱼鱼可有什么头猪”的悲剧。
这个故事就是她家所有水龙头都有儿童锁的原因。
也不知道小孩会不会徒手掰童锁。她微笑起来。
回访电话适时打进来,她下意识回复“是把噩梦当真了”,对面批评教育几句,此事揭过。
——停下吧。白日妄想就到此为止了。
白蔹收起了微笑,换上营业性笑容,招呼小孩来这边,把一次性雨衣套在他身上,整理好褶皱和没有覆盖到的背身。
开阻门器,开门,开室内监视器,关门,上锁。
锁芯机括格格脆响,白蔹也重新调整好了心态:不亲眼所见,电话里的三言两语确实难以说明情况。
小孩忽然直直地望了她一眼,锐利的眼神差一点突破她随着营业性笑容一起摆出来的高墙厚壁,刺进她心中。
差一点。
所以她还有余暇,继续若无其事地带着小孩直接坐电梯到-1停车场,驱车前往派出所。
在地下车库,从车位开出五十米,即将拐第一个弯时,熄火停车。
她看到路过的车位副驾驶装着儿童安全座椅,才想起来她的车没有。
小孩自称九岁,她现场查资料,得知12岁以下的儿童不能坐副驾驶,坐后面也“应当”安装这个东西,成年人的安全措施对儿童来说可能造成意外伤害。
想了想,辖区派出所都不会太远,搜了一下,最近的那个,直线距离只有1.2千米,走路稍微远一点,25分钟就能到。
下了车的小孩,黑亮的眼睛瞧着她,煜煜生辉,似乎有话想对她说,但是知道她肯定听不懂。
她把手伸给小孩,古隶书简单的常用字她应该可以猜出来几个了。
撇竖横折横横,近乎横平竖直,是照着她的自我介绍写的,现代简体字的“白”。
另一个字还是古隶书,但他之前写过所以她有印象,是“姊妹”的“姊”,她认成了“妹”,整理资料分析卫子夫和卫少儿的关系时发现弄错了的,人对自己错过的东西更容易印象深刻。
第三个也是古隶书,很简单好猜的一个字,是“好”。
“白姊”就是“白姐姐”。
“白姊好”,是看出她心情不好,和她打招呼吗?
白蔹眼圈一热,几乎就要改变想法带他回家。
几乎。
想到语言不通,想到身份户籍,想到在汉武帝身边长大意气风发的他,再想想自己,想想同事们每天对婚姻家庭的抱怨,和他们那些小小年纪大大压力的孩子们。
返身乘电梯上地面,牵着小孩的小手,一步步,把他送出自己的世界。
深秋的细雨不同于盛夏,冷得让人彻骨生寒。
透明直柄伞下一大一小对望一眼,小孩好奇地看着雨滴落在伞面外,沿着伞缘滴落。
分类垃圾桶和出门方向不顺路,白蔹示意小孩站在门厅不要乱走,小孩点头应该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把透明直柄伞留给虽然没有提出任何要求,但能感觉到很想玩的小孩,冒雨紧跑几步,扔掉坏伞和带下来的垃圾。
在针毫般细密扎人的绵绵雨中回首望来,门厅那里没有小孩。
透明直柄伞静静地斜躺在雨里。
白蔹静静地站在雨里。
水滴落在地上水洼,溅起朵朵水花,偶有彩色的泡泡,转瞬之间,啪的一下,就破了。
不知道谁家的狗叫让她回过神,带着如梦初醒的恍惚,蹚着水急匆匆冲过去,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四处张望。
最后,无事发生一般,收起伞,转身向着电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