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检查小霍比检查她自己认真,哪怕判断结果是运气很好、连肌肉拉伤都没有,她也没有完全放心。

要不是离小霍出现两小时,也就是通常情况下他会被刷新掉的时间点不到一刻钟,他们到不了任何医院,她早就去带他拍片子了。

这并不是因为小霍是霍去病、是冠军侯、是刚救了她的朋友、某种意义上是她童年的代餐,就算换个路人甲,在马路上心搏骤停原地猝死,她至少也会帮打报警电话和急救电话,必要时给予心肺复苏。

尽管她自己对这种区别对待毫无察觉。

小霍虽然年年都来见她,可是每年两小时的相处,大多数时间又在用来沟通和交流,或许能够看穿她一些本质,但是不可能连细节都面面俱到,他本来也不是能够应对八方来宾的长袖善舞类型。

有些过于明显的异常,不需要多会看人,也不需要多了解她,甚至不需要多熟悉世风时俗,但凡还保留着属于人类生物本能、属于求生自救那部分的人,都可以察觉到不对劲。

远古时代,人类刚告别猴子,有了自然崇拜的原始信仰,就有了原始的巫医祭司。文明建立起来的哪个时期,没有专职医师或者巫师兼职医师存在?

小霍在楼道里建议白蔹找医生的建议被她打着哈哈糊弄过去,他也就没有再问“为什么不去”之类必然也会遭到敷衍的问题。

把她放在她指定的飘窗底下地毯上,给她去拿冰袋和毛巾。

白猫好奇地凑过来嗅嗅冰袋,闻闻白蔹的脚踝和腰,甩甩尾巴,趴在白蔹身边呼噜呼噜安慰她。黑猫被“天呐两个人进屋子!”这样巨大的动静吓到,藏起来不见了。

没有坐具的跪坐很容易腿脚麻木,小霍并不在意,在想别的。随着年龄渐长,他本来已经在怀疑白姊是否确实是仙人:

她从未回答过关于洞府、修仙、长生的问题,也从未承认过这里是仙境。

要不是梦中所见能带到现实,小霍早在数年之前就推翻初来的认知。

——她也从未对他有过一次欺骗,亦从未视他如“侍童”。

更像他与长安的狐朋狗友,玩伴而已。

接住她出于本能,过后才反应过来,她有触动,但不多。

他没能抓住她心防松懈的脆弱刹那,就只能继续在她自在平和的表面之外,探索她眼中高墙厚壁的薄弱之处。

人在紧张状态下更容易打开话匣子,冰镇伤处不便行动的白蔹也不例外。揉了揉白猫戗毛戗齿的猫猫头,白猫烦不胜扰跑走之后,她看向小霍的脑袋。

……青春期的小孩有着无比膨胀的自尊心,小霍好像已经不喜欢她把他当小孩看待了,要不就先不摸了吧。

小霍却在这时主动垂首,把发质极好的小揪揪伸到她眼前。

白蔹非常高兴地rua了rua,忽然意识到——小霍的发型好像不太一样了。

具体哪里不一样一时没想起来,除非工作需要,否则她从来都不太留心别人的打扮造型。

但她记得,小霍一开始造型是很像79版动画哪吒的,头顶两个小揪揪,后面梳不上去的碎发散着。

现在像86版西游记电视剧哪吒的发型,头顶还是两个小揪揪,脑后的头发已经全都梳成两个结固定了,没有散着的头发。

比油光水滑的白猫毛手感还好。

脑子里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比如“要不还是把年假请了吧”“得想个办法套顶头boss麻袋”“他穿着睡衣来的却把头发盘了,古代人睡觉都不解开发髻的吗”“要是可行的话加点钱把老板一起套了更好”……

忽然听到一句日常闲聊:

“白姊的拳脚,师承何人?”

她的思考回路没转向武侠频道,而是诡异地转向了少儿频道,乖巧如同小学鸡,举手回答道:

“自由搏击。和你打着玩那几招都是柔术,如你所见,花拳绣腿。”

善于噎人的高中生小霍才没有被这种段位的小学鸡发言噎住,他像白蔹说错话时道歉一样承认自己发言欠妥当:

“白姊不要这么说,去病所学悉为军中战阵,除了剑是礼器需要学杀人技以外的流派,拳脚兵刃都是为了有朝一日置身沙场,扫荡陛下的心腹之患。白姊出招只为制服不为杀伤,有意容让、避开要害,亦属寻常。”

白蔹本来也没因为被他吐槽了就生气,不知不觉由单手摸头改为双手开摸,分心随意顺着他的话题往下说:

“也对,我学哥萨克刀舞是因为第一眼就惊艳到了我。学柔术的时候还小,为的是保护我妈。有段时间爸妈闹得很僵,我爸没有直接打人,但是砸烂了家里所有能移动的家具,看着我妈的眼神凶得要命。那时候我就想,她那么软弱,我得保护她。谁知道……”

她猛地从回忆中挣脱出来,双手落在小霍两肩,略推开他,盯着他的眼睛,试图找到当年那个抱着数码相机藏在床底下准备取证报警的小女孩。

看到的是他沉沉黑瞳中倒映出来的她自己。

长大成人,力量、敏捷、技巧远超侪辈,已经能够放倒大多数狂化状态头上颈上青筋暴跳、血灌瞳仁、气喘如牛的青中年男性。

包括她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