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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少爷瞟了杨景辰一眼,又看看周围无人注意,便低声答道:“杨大人,你也知道,东林奸党里有一部分人确实可恶,也该杀,可也有一部分人名声极好,在民间威望极高,九千岁勒令百官弹劾东林奸党,我担心会以点带面,反倒起了反效果,让民间舆论更加同情东林奸党。”杨景辰默然无语,心中颇是同意张大少爷的看法。

张大少爷的话不幸言中,魏忠贤勒令百官弹劾东林党官员的命令传达至朝廷六部后,果然掀起了轩然大波——竟然有四十三名官员当场拒绝,还有一些官员当场辞官,借以抗议魏忠贤的暴行;更有一部分人明面上不拒绝,暗底里却借故报假,躲开魏忠贤的命令;再剩下的官员虽然委曲求全,但交上去的弹劾奏章也大都敷衍了事,草草行笔,毫无文采,更有个别不怕死的还在奏章里直接为左光斗等人喊冤叫屈,矛头直指左光斗案的幕后主使魏忠贤。至于魏党势力薄弱的民间舆论,更是在暗地里将杨琏、左光斗、魏大中、周朝瑞、袁化中和顾大章六人称为六君子,称赞他们不畏强暴的高风亮节,东厂和镇抚司虽缇骑四出,残酷镇压,却始终无法塞悠悠众人之口,暗地里还有人不断为六君子喊冤。

也活该张大少爷挨骂,就在朝廷六部和各司各署都不断涌现出反抗魏忠贤的义士同时,他掌管的翰林院编检厅却表现得异常突出,五十八名刚刚受了魏忠贤‘大恩’的编检厅翰林个个妙笔生花,引经据典的把东林党骂得是狗血淋头,文字花团似锦,华美异常;尤其是陆万龄代替张大少爷所做那道奏章,那更是龙飞凤舞、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简直算得上是气吞山河、排山倒海,直把东林党种种罪行描绘得有声有色,入木三分——没办法,陆万龄的人品虽然有点抱歉,可他的监生是货真价实考来的,肚子里的墨水确实不错。结果翰林院编检厅把奏章递上去后,朝廷里的大部分文武官员表面上不敢说什么,背后却把张大少爷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正感觉有些骑虎难下的魏忠贤则欣喜若狂,不仅奏请明熹宗重奖编检厅众官,还把张大少爷的奏章当成范文当众宣读,又在三月二十九这天晚上主动把张大少爷叫到家里,当着许多心腹走狗夸奖了张大少爷一番。

“小猴崽子,不枉咱家疼你一场,这次组织翰林院官员弹劾东林奸党,干得不错。给朝廷百官做了典范,也给咱家争了面子。”魏忠贤夸奖道:“好好干,在翰林院干几个月,等到上面有位置空出来,咱家就保举你接任。”

“孩儿多谢义父栽培。”张大少爷磕头致谢,心里却情绪不高。旁边杨六奇见魏忠贤心情高兴,便乘机说道:“老泰山,张好古治下有方,文采风流,为朝廷官员做了那么大的表率,岳父大人是不是应该赏给他一点什么?”

“不错,咱家是该赏这个猴崽子一点什么。”魏忠贤果然心情甚好,笑着问道:“小猴崽子,咱家知道你不缺银子,就不赏你银子了,说吧,你喜欢其他的什么,咱家赏给你。”

“张好古,还不快跪谢你的义父?想要什么,快向你的义父开口吧。”杨六奇向张大少爷使个眼色,心说你不是想救熊廷弼吗?乘现在可以开口了,王化贞那老小子的家里人到现在还没把银子送来,老泰山快要发飙了,现在可是好机会。谁知张大少爷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就象是没听到他和魏忠贤的话一样——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张大少爷现在正发愁自己在阉党越陷越深,心道:“太阳他娘,千秋万代的骂名老子不怕,可要不了几年崇祯继位,老子这个魏忠贤铁杆粉丝还不得人头落地啊?不行,老子得想个办法甩掉这个骂名。”

“小猴崽子,在想什么呢?咱家和你说话呢,听到没有?”魏忠贤不高兴的喝道。张大少爷打了机灵,这才回过神来,赶紧磕头说道:“回禀干爹,孩儿去想了一件大事,所以没有留心干爹的话,孩儿罪该万死!”

“你在想什么大事?”魏忠贤更不高兴的问道。张大少爷答道:“孩儿在想,要用什么办法,才能让天下人都知道干爹你剿灭东林乱党,乃是出自为国为民的一片赤诚?要用什么样的办法,才能让干爹逮捕的那些东林乱党,背上千秋万代的骂名,让他们生生世世不得翻身。”

“哦,原来你想的是这些事啊。”魏忠贤转怒为喜,笑道:“不过你还用得想吗?你写的那篇奏章,还有你手下那些翰林官员写的那些弹劾东林奸党的奏章,不就是让东林奸党背上千秋万世的骂名吗?”

“干爹,孩儿认为不够,而且是远远不够。”张大少爷沉声说道:“干爹,请恕孩儿说一句肺腑之言——你手里有刀,东林奸党手里则有笔!干爹你能用刀天下的文人士林每人写一篇揭露东林奸党的文章,却无法让他们在背后用笔为东林奸党说好话!昨天挂官归隐的四十三名官员,就是明证!干爹,你请不要忘了,东林奸党出自东林书院,他们的门生学子遍天下,江南士林,十之八九出自他们门下,我们可以把他们的书院烧掉,把他们的禁书焚毁,却不可能把他们每一个人提笔的手都砍断,也不可能把他们每一个人说话的嘴堵上!”

张大少爷的这番话,确确实实打到了魏忠贤的心坎上,也确确实实打到了所有在场魏忠贤心腹最狗的心坎上——自古阉党难善终!这个道理,即便是文盲的魏忠贤,也心知肚明。

沉默许久后,魏忠贤点了点头,颇有些感伤的说道:“猴崽子,你说得对,咱家是能堵住他们的嘴一时,却不可能堵住他们的嘴一世。咱家的年纪也不小了,又那么操劳国事,指不定那天就会追随先帝而去,到那时候,咱家的后人再想堵住他们的嘴,封住他们的笔,就没那么容易了。”

“干爹,你九千九百九十九岁。”张大少爷厚颜无耻的说道。魏忠贤一挥手,笑骂道:“小猴崽子,又来这一套,你干爹心里清楚,人那有能活到九千九百九十九岁?九千岁都难!”说罢,魏忠贤又沉声问道:“小猴崽子,那你说说,咱家要怎么做,才能让天下的读书人永远闭嘴?”

“干爹,这个孩儿还没有想出办法。”张大少爷摇头,又赶紧补充道:“不过干爹放心,孩儿正在想,一定会有一个主意让干爹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