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再度有一个急切的声音穿透了雨幕,乍响在了崔安潜的耳中。
“北内急讯,有贼军突现在北内丹凤门下;中道待发的昭义军数营,不假其防皆被杀入冲散,监门的吴(全勖)监(君院)使当场阵没。”
“……遂有昭义孟(方立)帅亲率牙兵坚拒贼军,又乱战于门内,乃请行营发兵援应……”
崔安潜面不改色,但是心中不免微微一沉而又激烈一跳,他最不希望的意外还是发生了。明显这贼军的反应和对策,可比他预料中得更加激烈而迅猛得多啊。
第764章 秦王筑城何太愚(五)
这场入夏得瓢泼大雨一直下到了第二天得正午时分,才趋势稍缓得慢慢减弱下来;只是不断汇聚成溪流一般条条水道和挂帘的雨水,却没有能够冲散北内(大明宫)丹凤门内外,从层层叠叠尸堆下冲刷出来的条条道道血色亦然。
而作为昭义军(泽潞镇)节度使的孟方立,也不断摸着脸上流淌而下的雨水,而死死盯着不远处一面簇立在雨水当中,依然变得破烂不堪的青旗。而在这短短数十步之内的距离内,就像是凭空而生的天堑一般的,用不断堆聚起来拥堵了过道的尸体和残断刀枪,将任何想要跨越其中的努力俱化作泡影。
要说起来,以上党之地四沿的山民猎户和风气骁勇的泽潞子弟,所组成远射、步战兼精的昭义军,曾几何时也是赫赫有名的北地雄军,屈指可数的国朝劲旅之一;虽然几度因为内部矛盾和变乱而背离朝廷;但是大多数的岁月还是奋战在征讨不臣,平定国难的战场上,而号称河北壁垒。
世人皆知“长安天子,魏博牙兵”的典故,却不知道在正面的战阵之中,昭义军的士卒已然多次阻挡和力拒,甚至挫败过这些以凶横残暴著称的魏博牙兵;或者说,在易定镇面对河溯三镇屡屡遭遇危亡之际,也是横跨太行东西的昭义军最先赴难驰援。
期间虽然几易其帅而屡有变乱,但是仅凭朝廷的一纸诏书就轻易的重归王化;然而,再精锐的行伍也经不起岁月变迁的摧折与磨灭。
就在乾符四年(877年)九月,沙陀部朱邪赤心、朱邪翼圣父子起兵反乱侵犯云州、朔州。十月,朝廷诏命昭义军节度使李钧、幽州节度使李可举、吐谷浑赫连铎和白义诚、沙陀安庆部和萨葛部合兵讨伐李国昌父子。
结果身为代北北面行营招讨使、昭义军节度使李钧,与沙陀朱邪翼圣在河东岢岚军的洪谷大战,大败而归;李钧当场中流箭而死,麾下昭义军将士大乱,被沙坨李克用屠杀殆尽。朝廷遂以高浔代之,重建之后的昭义军已然是遍地生员而新老不一了。
然后,又经历了昭义军部将成麟反乱劫夺节度使高浔自立留后;身为守将的孟方立在天井关起兵讨伐自称昭义军留后;潞州人士另行推举监军院使吴全勖为留后,的昭义军“三留后”争据时代。
直到崔安潜引河东大军介入,斩杀成麟,收复吴全勖,最终确立了孟方立的节衙储帅地位。然而昭义军境内的河东二州和河北三州,具已然在战火中变得残破不堪而民生凋敝了;所以这一次兴兵光复京畿,昭义军上下也是将残余的最后一点老底子都腾挪出来了。
因此在如今的昭义军中,充斥着形形色色以光复西京之后人人升官发财为己念鼓动起来,血勇有余而坚韧不足的乡土青壮和军户子弟;而能够带领他们并支撑起眼下的局面,则是从洪谷大败、“三留后”内乱中幸存下来的最后一批世兵老卒,其中依然不乏一些已经在军中二三十载的皓首之辈。
然而当他们也在奋战彻夜的疲惫困乏和倦怠之中,丧失了继续战斗下去的士气和勇力之后,就连身为主将孟方立也不能再继续威逼利诱的号令和驱使他们,反倒是被各种诉求给包围了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