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里城市是他早年魂牵梦绕的所在和父辈口口相传的精神家园所在。但是在亲历了太平军夺取天下的万里征程,亲眼所见了广州异彩纷呈的繁荣,扬州浮华娇娆的璀璨,长安和洛阳两京各具特色的富丽堂皇与磅礴宏伟之后,面对这么一座雄踞于海岬半岛上群丘上的巨型都邑,他也只剩下某种叹为观止的异域风情感触。
严格说起来,作为曾经精神上的君士坦丁人和罗马人,他的父亲连君士坦丁堡郊区的那些农民都有所不及,只是勉强算得上是首都大区边缘地带的乡下修院教士;然后在一次伴随本堂教士调动的出海航行当中,被萨拉森海盗俘虏之后贩卖到了东方去,就此成为了马士巴拉的一名富商的奴仆。
然后,又再度转手辗转来到了西方天竺之地,因为主人在一次冲突当中意外身亡之后,随着成为当地一名小邦君的所有物;但是因为粗通多种语言和能够阅读希腊、拉丁文字,又懂得数学计算,结果在数年之后被这位邦君顺手任命为管账的高级奴仆;开始接触海商往来的事宜,并且有了那么一线谋求逃离的机会。
然后,在这位邦君年老垂死,而几个儿女开始因为继承家业的问题,发生了严重的争端和冲突之际,乘着裹挟了一部分财物就此买通一位船主,就此踏上了回归故国的逃亡之路。只是显然这一次他还是所托非人,在出海之后这位船主撕破了本来的和善面目,不但抢走了他的所有财物,还将其再度贩卖往东方。
然后,也不知道转过了几手之后,最后孔利落的父亲和一群来自黑色大陆被称为昆仑奴的黑皮肤奴隶,抵达了传说中丝之国的南方最大港口——广州城;在这里,他依靠学习新语言和知识的勤奋和努力,最终得以从许多只能从事贱业的奴仆当中再度脱颖而出,成为了一名新主家产业中的通译。
只是,等到他为住家服务了足够的年限,而得以被变相笼络式的开释了奴籍,而成为一名小小的管事之后;却已经错过了生命中最精彩的年华,因此他只能暂时放下心中的执念,在主家的安排下取了本地出身的女子并且生下孔利落这个儿子,已经将近不惑之年;而在安定下来之后,被颠沛流离多年生涯所损害的健康状况,也不容许他再踏上漫漫的航程。
而后,孔利落虽然还短暂拥有过几个弟妹,但是都逃不过夭折的命运;而母亲也因此早早的病逝。因此已经无心续弦再取的父亲,也只能一边教导他这个唯一成长起来的儿子,慢慢的接手和继承自己的职业,一边竭尽全力将自己过往的种种记忆和经历,事无巨细的传授过他。
比如,孔利落的父亲就曾经告诉过他,自己其实是奥斯提修院某位苦修士的私生子;而这位血缘上的祖父则还有另一层相对不为人知的身份,就是被巴希尔皇帝的马其顿皇朝,所取代的阿摩里亚王朝“酒鬼”皇帝米海尔三世的舅舅巴尔达斯家族,当任过好几代史官的亲属和成员。
因此,在曾任“凯撒”的巴尔达斯被刺杀和清算之后,这位被迫进入偏僻修道院隐居宣誓终身侍奉天主,才得以逃过被刺瞎双眼流放海岛命运的幸存者;在多年单调枯寂的生活中并不甘心将自己满肚子的知识和见闻,就此一起腐朽于地下的缘故,破戒与前来布施商人妻子有了孔利落的父亲。
然后,又在其稍微长大之后想办法弄到了身边,以照顾生活起居的侍童身份进行直接或是间接的亲自教育;因此当成年之后才被暗中运作调往其他的教区,就此开始全新的生活,也因此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人生。因此,在孔利落自小存在的记忆当中,就是父亲历数故国生活种种的怀念与对于信仰动摇的忏悔不断。
而他寄望于孔利落身上的唯一景愿,则是希望他能够通过自己的奋斗,争取到拥有一艘自己的远航大船,然后再有生之年能够踏上父辈魂牵梦绕的故土;然后有所作为获得相应的地位和身份就更好了。就像是被父亲拿来作为激励的榜样,小商人出身的一代名将贝利撒留,与查士丁尼大帝的传奇故事一般。
当然了,现在从某种意义上说已经彻底归化了中土的孔利落,也算是曲线救国式的变相实现了父辈的夙愿;虽然没有机会报效梦想中的罗马,但是却在出生的东土帝国,获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机缘和境遇;也由此获得了新王朝当中令人羡慕的地位和权柄,如今新朝外事部主管行人司的次长。
当初为了证明他作为仰慕和彻底归化中土的决心,他甚至放弃了希腊语中本意为虔诚之子的“孔特诺利亚”教名,而给自己起了个孔利落的唐人姓氏;结果,后来那位伟大的帝君干脆就地给他联宗了一个,来自中土最为古老氏族的分支——开元年间广州刺史孔戣的后人。
要知道,广州的这支孔氏家族可是来自中土最为古老的圣脉——曲埠孔氏,公认有谱系可循的儒家首圣、文庙之主孔子的第三十八世孙;而这个圣脉家族诞生和存在的历史,甚至还要比耶稣纪元更古老上数百年而与罗马建城的王政时代同期的存在;
这件事也让他彻底放下了心中最后一点隐藏执念和遗憾,而彻底以中土人的认知和身份,融入到现如今的生活和事业当中去。但是,就像是命运弄人一般的,就在他早早就拥有了买船渡海的条件和力量,并且通过在天竺的征拓获得了足够来自的罗马消息,却被他决意放下之后;却又阴差阳错的再次接到了出使罗马的任务。
只是这一次不是走的是碧波浩渺、风浪凶险的万里海路,而风尘漫漫而更加艰险,距离更远也更加费时费力的陆路;因为沿途的意外风险和不可测的因素实在太多,很可能这一走就将数年、十数年的光阴给花费在道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