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笑了,严小晨机敏地反诘:“你这是偷换概念,辩的是名胜古迹的建造动机,咋突然转到帝王对历史的贡献了?再说,你举的都是古代的例子,近代的呢?像苏伊士运河、巴拿马运河、英法海底隧道、日本对马大桥、埃及阿斯旺大坝、中国南水北调,等等,太多太多,其初衷都是基于良善动机。”
姜元善思索片刻,“你说的那两条运河我有异议。它们的客观效果是一回事,但修建时不把工人当人,死了多少苦力啊——尤其是中国苦力,单凭这一点,我也无法认可它是‘本质良善’的。不过其他例子我没异议,也许某些工程的客观效果值得商榷,比如阿斯旺大坝对生态的负面影响,但主观动机确实善良无私。小晨你说得对,那么我的观点应该修正为:人类文明史是由‘恶’作为第一推动力的,不过随着文明的进步,‘恶’会逐步让位于‘善’,这两个趋势的强弱消长是客观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不是哪个圣人一教化,社会立马就改恶从善了。我说得对不对?”
严小晨想了想,认为这段话确实比较全面,就笑着点点头,其他人也大致认可。姜元善马上又补充道:“不过,善恶消长不一定是平滑曲线,也许在某个特殊的时刻,邪恶会突然来个大反弹?真的很难说,毕竟恶是人类的第一本性。不妨作个假设:几百年后,人类在太阳系之外发现新大陆,那儿一片蛮荒,在那儿生活像蒙昧土著。到那时候,文明的地球人会怎么做?说不定就像那些‘文明的’欧洲移民,到达新大陆后,兽性在一夜之间便复活了。”
严小晨用力地摇头,“你是个无可救药的悲观主义者。”
“不,我是个清醒的达观主义者。”
他们侃得热火朝天,但这个议题对两位长辈来说过于玄虚,他们没法参加,只是笑着旁听。小晨一向细心,见两个老人被晾到一边,便说:“时间不早了,咱们今天早点散了吧,探亲假总共才七天,让小姜和爹妈多亲热亲热。小姜,你只顾神侃,把爹妈都晾一边了,快回去吧。”大伙儿听话地散了,姜元善和爹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每个人的房间只有一张床,部队给客人安排了客房,但夫妻俩想和儿子多亲热,就挤在一起住,他俩睡床上,牛牛睡沙发。自打牛牛十一岁起住进全封闭的物理大赛培训班后,一家人就聚少离多,所以格外珍惜在一块儿的时间。三口人先挤到一张床上聊了很久,天南海北地聊。不过按照惯例,夫妇俩没有提及牛牛在六岁半之前的事,牛牛也不会问及。他只知道自己在六岁半时受过一次严重的脑外伤,对此前的事完全失忆了。而且只要一提及在那之前的事,父母就会很伤心很痛苦,所以他已经习惯了避开它,把那段日子从人生中彻底剪掉。
闲聊中,牛牛爹随便问道:“牛牛你在研究《圣经》?我在床头柜里发现一本,你画了好多横线。”
那本《圣经》中画的横线比比皆是,好多页面有折角,被折了页的《圣经》几乎厚了十分之一,说明牛牛读得非常认真。
牛牛妈笑着问:“牛牛你是不是信教了?家乡有不少人信基督,信得都痴迷了,得病也不看医生,说一切听主安排。后来多亏你爸想了个歪理,才把他们劝服了。”
“我爸咋劝的?说给我听听。”姜元善很有兴趣。
“你爸说,上帝为啥在尘世上既造出病毒细菌又造出药草?因为上帝有意让万物相生相克,有疟疾就有奎宁和青蒿,有毒蛇就有七叶一枝花。所以嘛,人活一辈子绝不会不生病,这是主的旨意;生病后就要找医生来治,这也是主的旨意,是主借医生的手来救你,要不药草不是白造了!别说,这个道理真把信徒们说服了,以后有病也来看病了。”
“行啊,没看出来我爹还有这个本事。老爹,你干医生亏材料了,应该去做传教士,要不然去搞传销。”
姜宗周笑着没有接腔,不过表情挺得意的。
“不过,你俩别怕我迷上基督教天主教,我是想信也信不了,从小的无神论教育让我早早就免疫了。八九岁时我第一次看《圣经》时心里就很奇怪,在《圣经》中,尤其是《旧约》的前半部,字里行间怎么有这么浓重的血腥味儿?如果《圣经》是教人向善,那这种教育方法真是太奇怪了。我也想不通,崇尚博爱的信徒们每天拜读《圣经》,怎么就嗅不出字里行间的血腥味儿,难道他们都患了选择性鼻炎?前不久我又认真重读了一次。”他从床头柜中取出那本《圣经》,笑着说,“你俩可能没认真看我折页或画横线的地方,那是我在给上帝捣蛋呢:凡有标注的,都是耶和华教唆杀人、屠城、灭族或有其他邪恶内容的章节。”
牛牛爸怀疑地看看儿子,接过书来翻翻。果真如儿子所说!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