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上了。知道老人的最后嘱托是什么吗?他说,我把牛牛托付给你了。”
说完这句话,严小晨等着丈夫的反应。不,没有她所期望的反应。丈夫没有意识到这句话中的深层含意——公公没有托她看护年迈的婆母、年幼的猛子(他肯定认为这些事不必嘱咐),却托她看护地位至尊的丈夫!此中含意是显而易见的,他的意识深处仍埋藏着对儿子的担忧。
但一向反应敏锐的丈夫没有意识到这些。几十年“天下至尊”的地位,可能让他的感觉迟钝了。严小晨原想从侧面引出话头,现在只好正面进攻了,但开始这场谈话并非易事。就在这时,婆母来帮她忙了。这两年为了便于晚上照顾婆母,她把婆母的卧室安排在了隔壁。这会儿,隔壁传来说话声,而且声音相当大。
姜元善马上坐起来,“是不是妈醒了?我去见见她。”
严小晨笑着把他按下去,“安心睡你的。妈不是醒了,是在说梦话。看来老娘这辈子是当不了间谍了,白天有什么心事,晚上笃定会在睡梦里说出来。”
“她说梦话?过去从来不说的。”
“所以说,你已经不是这家人啦。她这个习惯已经有年头了。而且梦话说得很清晰,甚至能在梦中同我或六婶对话。”她笑着说,“她的梦话一说就是一大串,你仔细听听,看能否听清她说的是啥。”
两人屏息听着。果然,那边的梦话又开始了,大概是在骂人,口气凶狠狠的。听了一会儿,能辨出其中的两句:白养这个儿子了!当初就不该放他出门!
严小晨平静地说:“听见没?还是上次骂你的话。今天她在梦中骂你,我一点儿都不奇怪,因为她今晚一直不睡觉,想早点见到你,但最终没等着,正憋着一肚子气呢。”
虽然这只是糊涂老娘的梦话,但因为牵涉到“童年牛牛的邪恶”,屋里的气氛还是有点儿不自然。
严小晨微笑道:“咱们别在意老娘的糊涂。她的理智世界已经大部崩塌,儿孙便是残余的全部,所以她非常在意晚辈能不能在家里陪她。以咱们的角度很难体会她的心情。所以嘛,她的自私其实是母亲的大爱,换个角度而已。”
姜元善重新躺好,枕着双臂,笑道:“我不会在意的。”
严小晨也重新躺好,“又想起何副主席说过的那位陈老,就是晚年性格乖戾的那位。也许真的是人性本恶?只要理智没有足够的控制力,恶的本性就会表露出来。你看陈老老年昏聩时是这样,妈是这样,还有咱们童稚时期干的那件事,也属于这种情况。”
这是严小晨在一生中,尤其是结婚三十多年来,第一次主动提到“童年的邪恶”。这一生中她曾一直相信,或者是努力说服自己相信,牛牛哥童年的那件错事是偶然为之,并不代表他的本性,但在知道丈夫要对先祖做的事情之后,她很难维持这个看法了。今天她下了决心,准备把事情摊开来说,哪怕这将导致她与丈夫彻底决裂——以她对丈夫的了解,这种结局并非不可能,甚至可以说是不可避免的。三十七年的夫妻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她心中如锥刺般疼痛,但事关重大,她的决心无可逆转。说了这一句她暂时停顿,看着丈夫的反应。
丈夫沉默着,表情没有任何波动。停一会儿他说:“赫斯多姆来过了?我在机场见到他的专机,我降落时他的专机刚起飞。”
“嗯,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