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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存的记忆开了闸门,倾泻而出,张深陷进了过往中,一点点刨开秘密:“在这种地方,只有三种待遇,丢掉仅存的人性与恶魔同行;忍不了苦楚乖乖做听话的提线木偶;宁死不屈沦为废弃的棋子。前两种都有一线生机,唯有最后一种,只能等待死神降临。”

黎醒艰难开口:“你选了哪种?”

“我可是块硬骨头,这辈子只要我不愿意的事儿,死神来了也勉强不了我。”张深没明说,只是笑着缓和了一下气氛,他扯了下嘴角说,“我虽然过得不如意,却从来没想过轻生,所以我不想死,至少不想这样死,太孬了。”

“很难坚持吧?”黎醒觉得呼吸都痛了,他都不用想象,就能知道有多困难,恶魔最会折磨人,不会简单让人死掉,一定会一点点折磨,令人生不如死。

“你知道五六平米,没有窗户的密闭空间是什么样的吗?”张深深吸了一口气。

记忆画面清晰无比,只是浮想就如同身临其境一般。他清楚记得那时候发生的所有事,全部刻写进了脑子里,不敢忘记。

一间密闭的空荡窄屋,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封死的铁门和小拇指大小的呼吸孔。十几个孩子被扔到里面,没有吃的,没有喝的,铁门一关,见不到太阳,空气不流通,屋内潮湿黏腻。

那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小孩子都脆弱难抗,抱团挤在里面抽泣,哭声此起彼伏。忽然黑暗里亮起几道荧光,伴随着难以遮盖的粗气,缓慢地在空中移动,一点点逼近人群。

距离不断缩进,再缩进。

然后他们终于看清了这几道荧光,那是——眼睛。

哭声戛然而止,无尽恐惧止不住地从心底蔓延,直到遍布四肢,将所有理智摧毁,让人崩溃难持。

随着第一声尖叫冲出喉咙,眼睛的主人终于解了封禁,呲着尖牙张开嘴,从沙哑绵长的低吼,转换成如同猛兽的怒嚎。

“汪——”

一声接一声,那是极具凶狠,带着杀意的嚎叫。它们像是饿了许久的野兽,闻到了新鲜食材,迫不及待地宣示主权,用最狠戾的声音,让人四肢发软失去行动力,只能跪坐在地上,瞪着惊恐的眼睛颤抖,绝望地等待着被选中。

回忆到这儿,张深身体忍不住打了几个颤,那是对久远记忆恐惧的表现。他抱起胳膊强装镇定,喉头发紧地说:“就那么大点的地方,十几个孩子和几条狗被关在一起,所有想法都消失得一干二净,有的只是无尽恐惧。”

光想想都有些不适,黎醒难以想象真实经历会是何种感觉,一定会被恐惧逼疯的,他声音带了些心疼:“什么都没有,死亡悬在头顶,该怎么活过来?”

张深没吭声,思绪又跟着飘了会儿。恶犬会伤人,半大不大的孩子没有反抗能力,只能任其宰割。没有时间概念,只知道人数每天都在变少,潮湿发霉的气味逐渐被腥味和腐败的臭气遮盖。

他胃里忽然翻涌,忍不住掩了下唇,遮去了许多细节,只道:“人多力量大,恶犬也难逃。”

“还好,还好。”黎醒不知其中,只庆幸着还好不是孤立无援,还好这些孩子足够坚强,逃过了这一劫。他松了口气,又颇为感叹地问:“没有吃的和喝的,一定很难熬吧?”

当然难熬,每天都饥肠辘辘,有时候都恨不得把墙皮啃了。张深强压着反胃的感觉,露出厌恶的表情,不愿意再多交代了,草草结束:“狗不是死了吗。”

含糊不明的结尾,却让黎醒有瞬间的感悟。从前即便看无数次《飞行陷落》也只是这个故事戳心。可听闻张深讲述的过往,他忽然就读懂了这个故事。

疯狂邪恶的宗教,有悖人伦的净身,蛊惑人心的低语。人性的善恶都放大到极致,故事中崩溃的人们最终会向“圣洁天使”伸出手,以为得到救赎,殊不知是堕入地狱,与恶魔同行。

而凌恕这个人来疯怪胎,就是破格的“背叛者”,常规的方法不起作用,那就用疯狂对抗疯狂。

张深轻描淡写几句讲述的事情,和书中剧情重叠交合,连细枝末节,都能和他的经历对上号。根本不用猜,这本故事一定与这段经历息息相关,很难想象一个十岁的孩子在这种环境下是如何顽强生存下来的,那两年,一定比所讲述的还要艰难。

黎醒心疼不已,他在原地迟疑半晌,还是转身轻轻拥抱了一下满身抵触的张深,深吸了一口气,问:“苦不苦?”

怎么不苦,苦的险些没挺过来。

心窝子被一下下地狠戳,酸酸胀胀的,张深忽然不想强装了,他卸下了满身的盔甲,头抵在黎醒肩膀上,闷声说:“苦,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