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他看到叶盏蹲在自己面前,捧着他的脸颊,柔声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在他任何时候的记忆里,叶盏其实都是和“温柔”这个词沾不上边的。但这个梦简直美极了,叶盏笑得特别好看,皮肤上蒙着一层光晕,眼瞳里盛着甜酒般的笑意,浅色的发梢上缀着太阳的金黄。
祁渊呆呆地看着他,正准备点头,但心中忽然涌起莫名的危机感,叫他不自觉改变了主意:“我和你一起去。”
“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吗?”叶盏仍然是很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祁渊被他问住了,一时接不上话。是啊,哥哥肯定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他又帮不上什么忙。再一次他开始恨自己的弱小无能……不,不对,他已经不再弱小了!
我已经付出了代价,我好不容易从地狱里爬出来,受尽千劫万难,努力保全自己的人性,才能站在你面前……祁渊猛地站起来,抓住叶盏的肩膀,将他推到墙上,单手握住他的脖子,龙性的狂躁叫他不顾一切,必须要把叶盏留下来!
叶盏没有反抗,静静地靠在墙上,任由他握着纤细的脖颈,脸上的神情是他所看不懂的。
祁渊惶恐地收回了手,但青紫的手印已经留在了白皙的脖颈上,他简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正被撕裂成两半,他快被逼疯了。
“这是惩罚,如果你非要一个解释的话。”叶盏冷静地说,“你夺走了我的自由,相对的,我也要夺走你最爱的东西。”
破败建筑的窗子吱呀摇晃,从荒野吹来黄沙弥漫的风,到处都是沙沙沙沙的轻响。走廊上的白炽灯明灭闪烁,虚幻朦胧的光晕淡去了,祁渊望着他漠然的金瞳,才发现那不过无可挽留的月光。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叶盏露出残酷的笑意,“你杀了我的深蓝,所以作为报复——”
他的手探入祁渊的口袋里,拎出一只瑟瑟发抖的毛团子。耳鼠的两只长耳朵扑扇成了螺旋桨,却无法逃脱猎人的手心,它泪眼汪汪地看向祁渊,四爪努力向他扑腾着。
看到耳鼠的瞬间,祁渊身体一僵,他想到了老鼠,很多很多的老鼠,活的、死的、地下的、地上的、像人一样的……他的脑袋剧烈地疼起来。
“幸好我不是爱迁怒的人,”叶盏提溜着小耳鼠,认真地对它说道,“要是我准备捅谁几刀,我一定会捅在罪魁祸首身上。所以感谢我吧,你自由了。”
说罢,他提着小耳鼠往窗外一丢,把它放生了。
祁渊沉默地望着耳鼠扑腾飞走,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他不太记得关于那只长耳朵老鼠的事了,可是他的心仍然涌上一阵悲痛。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摸到了口袋里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啊,那是很重要的、一定要交给叶盏的……什么来着?
祁渊把那东西掏出来,发现是一个蓝丝绒的戒指盒。叶盏也看到了,忽然伸出手,说:“给我吧。”
说着,便将戒指盒接了过去,塞进了口袋里。
“我会回来的。”叶盏踮起脚尖,轻轻地吻了吻他的脸颊,像是花瓣飘落在初春的湖面上,薄冰咔嚓裂开细缝,漾开细细的水流。
一瞬间,祁渊回想起来的是亲吻的滋味,他们似乎亲过很多次,额头和耳垂、手心和手背、胸口和侧腰……当然还有唇,他回想起了唇齿交融的甜蜜滋味,就像小时候心心念念的兔子软糖。
但亲吻脸颊是不同的,这是千金之诺,迄今为止叶盏答应他的都做到了,所以他一定会回来。这个吻唤回了那种晕晕乎乎的舒适感,祁渊闭上了眼睛,不再去想任何事,只要轻轻地倒在那朵云里,所有的悲伤都会消失无踪。
梦境的黑暗里,美丽的泡沫升起又幻灭,他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唇齿间还弥漫着久久不散的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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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一只毛团子费力地降落在窗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主人把它喂成了正圆形,害它差点飞不回来。耳鼠睁着黑溜溜的小眼睛,看到主人在睡梦中并不安稳,眉头紧皱,仿佛被一个又一个梦魇缠住了。
五月的夜晚凉气逼人,耳鼠打了个小喷嚏,赶忙滚落在主人的大腿上,用爪子轻轻推他的手,希望他能像以前一样,变戏法一样掏出两粒瓜子。
但主人没有醒。
耳鼠焦急地吱吱叫,飞起来用爪子挠他的脸颊。
忽然间,一只手猛地将它抓住,紧接着男人睁开了眼,那黑沉沉的眼睛注视着它,里面没有半点光亮,如同一片死寂的荒原。
耳鼠还以为自己会被吃掉,炸毛炸成一团。但祁渊只是轻轻地将他握在手心里,贴在靠近心口的位置,高大的男人蜷缩起来,在这个被遗弃的夜晚,与一只老鼠互相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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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