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栗说完就蹲下身冲着小泥鳅招了招手。
小家伙已经吃好了早饭,但他并不能完全听懂大人们说的话,尚且不知道他已经没有了爸爸,见江栗唤他,立马笑眯眯地扑进了江栗的怀里。
抱着软乎乎的孩子,江栗只觉得心里面酸酸的,她再次看向何嫂子:
“嫂子,人这一辈子就这么长,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高团长是因公殉职,按照规定,部队那边是要给家属发放一笔抚恤金的,甚至还会想办法妥善安置烈士家属,回头我陪你去乡镇或者县里问问,看看有没有相关的安置政策,说不定能直接给你在城里安排一个工作呢,所以你一定要放宽心,哪怕家里的顶梁柱倒了,也别绝望,万事有国家给你和小泥鳅做后盾呢,日子肯定能过下去,而且会越来越好的!”
何嫂子定定地看着江栗:
“小江,不会有什么抚恤金。”
江栗一愣:“什么?”
何嫂子叹了一口气:“多的我不能跟你解释,但是,不会有抚恤金,以后不管谁来问你,都是这个答案,明白吗?”
这何嫂子说话云山雾罩的,把江栗都给说糊涂了。
烈士因公殉职发放抚恤金这是部队定下的规矩,高季东还是个团长,这个级别的军官牺牲,抚恤金绝对不是个小数目,若是省着点花,甚至足够何嫂子抚养小泥鳅到成年了,怎么会没有呢?
另外,她跟何嫂子以及高家都非亲非故的,这抚恤金的事儿,跟她有什么关系?怎么还会有人问到她的头上来?
江栗想追问清楚,但何嫂子却无意再说更多,摆摆手就转身进灶屋去了。
离开何嫂子家,江栗抱着小泥鳅跟梦游一样到了晒谷场。
大约是因为高季东去世的消息被大队长报丧到了各家,这会儿惊动的社员可不少。
高家在下河湾本来就是大姓,近三分之一的社员都是这一族的,高季东这一出事,一大早的,整个下河湾一片哗然,跟炸开了锅一样。
社员们连工都不上了,三个一团五个一伙凑在晒谷场边上,都在议论这个事儿,就连知青院那边都有不少知青跑到江栗这个农具保管室来打探消息。
但江栗自己也是稀里糊涂脑子跟一锅粥似的,能知道什么小道消息?所以这些来八卦的知青注定要无功而返。
小泥鳅虽然年纪小,但他其实很聪明敏感,从高家到晒谷场这条路上,他听到不止一个人在聊天中谈及到了他爸爸的名字,所以小家伙耳朵竖得笔直,一直在听外头的动静,这会儿打探消息的知青一走,小家伙就忍不住抬起头来问江栗:
“姨姨,牺牲了,是什么意思?”
江栗哽住,顿了好几秒,她才解释道:
“牺牲,就是立大功的意思,小泥鳅的爸爸是大英雄,是保家卫国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对,我爸爸是大英雄,是男纸汉!”
小泥鳅立马就高兴得笑眯了眼,挺胸抬头一副得意洋洋与有荣焉的模样,直看得江栗心里发酸发涩,眼泪都快要涌出来了。
正不是滋味儿呢,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响起,晒得跟个黑猴子似的娃娃兵高铁柱童鞋从外头倏地窜了进来,怀里捂着他那个破破旧旧打了不少补丁的挎包,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江栗:
“知青姐姐,你猜我这回给你收回来多少张画片?”
江栗看到铁柱,也有些意外,注意力落在这小子怀里那个鼓囊囊的挎包上,被何嫂子家的事儿给搅得心里压抑又难受的情绪都被打散了几分。
“多少?”
高铁柱拍了拍挎包,嘿嘿一笑,冲江栗扬了扬下巴:“你猜!”
江栗随口说了一个数:“三百”。
铁柱立马就露出了嫌弃的神色:
“能不能把你胃口放大点,要就只有个三五百的,我能费那老鼻子劲儿去折腾?我这两天可是把红旗公社七个大队都给跑遍了,每个大队手里面画片数量占大头的孩子,都被我给贿赂了个遍,整个公社起码一半的画片,现在都落到我这个书包里了!”
“你说什么?!”
江栗差点没被口水给呛着,本来还有些没精打采的,被铁柱这话一刺激,立马来了精神,整个人都彻底坐不住了。
那小子笑眯眯地掀开背包盖,里面那一捆捆被叠放得整齐的画片顿时就映入了江栗眼帘,初步估测一下,起码得有一二十摞,难怪鼓那么高,都快要把这个看着不怎么结实的挎包给撑破了。
江栗简直瞠目结舌,惊得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
“我的天,你这是收了多少啊,不是,我才给了你四斤糖果啊,你是怎么做到用那么点糖兑换回来这么多画片的?”
铁柱这小子笑得跟个小狐狸似的,还故意卖关子:
“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你的,总之,按照我们之前约定好的,你得给我算报酬,我都提前数过了,这里面一捆是两百张,一共14捆,再加上旁边那叠零散的,总共加起来2862张。”
“之前你说的,十张画片就给我五颗糖,你自己算算你要给我多少吧。”
江栗立马快速在脑子里做起了珠心算,一七得七二七四十八三八妇女节……她差点就要跪了,orz,算不清楚了。
这会儿江栗恨不得伸出手来抽自己几嘴巴子。
之前这小子明明说的是十张画片换她一颗糖的,可那会儿她非要装|逼逞能,主动把价钱加到了五颗,这下好了,她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面对这笔巨额且亟待支付的工资,叫她这一时半会儿的上哪儿去整这么多薄荷糖回来?
千算万算,她没算到自己收的这个娃娃兵这么能耐还这么肯拼命,这才不到两天的功夫,这小子居然就把周边几个大队都给搜刮了个遍,现在画片弄回来了,江栗却抓瞎了。
“那个……铁柱啊,糖果我肯定会给你兑现的,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但你这确实收得有点太多了,一下子的我也不可能变出这么多糖果来,你总要给我一点时间对不对?”
江栗斟酌着语气,试图跟这小子打白条。
铁柱这小子鬼得很,一听江栗这话,立马就警觉起来:
“那你需要多久来准备?你不是大考考了第二名吗?那个什么上大学的名额一旦定下来,你就要去城里上大学了,到时候你一跑,我上哪儿找你去?”
江栗顿时噎住,这小子这几天不是去跑业务了吗,怎么消息还能这么灵通?她只能指着自己的鼻子:
“你看我这样子,像是那种言而无信没品到连小孩子都骗的人吗?”
铁柱盯着江栗这张脸仔细打量了遍,直接来了一句:
“那可说不准,老话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呢,好人坏人也不会写在脸上啊。”
江栗差点没气个仰倒,但这小子挎包里那大几千张的画片实在是太诱人,这里面的每一张图案,代表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江栗还真拒绝不了眼前的这个巨大诱惑,所以她只能硬着头皮允诺道:
“你给我五天时间,等何嫂子家的丧葬礼办完了,我就去想办法,肯定把你要的糖果凑齐!”
那小子一愣:“何嫂子家的葬礼?什么葬礼?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