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弟弟出家,从奉新县的耕香寺出来后,世上再也没有那个姓朱的大明宗室之子,只有法号传綮的和尚。

但更多时候他署名用雪个。

白茫茫的大雪中,犹如眼前这枯梅枝,孤单料峭。

姜烟看到一个朱耷静心敲着木鱼诵经念佛,他闭着眼,好像真的悲天悯人,不再计较尘世种种。

遇见香客还会露出温和的笑,跟着他学习的僧人多的时候达百人。

可还有一个朱耷,在大清的威胁下惶惶终日,脸色凄苦,每每入夜辗转反侧不说,稍有动静便要起身查看。内心深处没有一刻不眷恋着那个已经消失在风尘中的大明王朝。

无数个朱耷,最后全都化作一个人。

他逃不动了,又回到了南昌。

“我敲了半辈子木鱼,却是僧非僧。”朱耷也看向那些幻境中的自己,笑得平静,仿佛在看别人的人生。

可这眼前的每一个,都是他。

复国无望,他唯有将满腔愤懑都倾诉在书画中。

贩夫走卒只要一句话便能得到他的画。

达官贵人送来银两,只能得到他的一个白眼。

他愈发不爱说话,只是在人前却总是哑着嗓子笑起来,喝多了便笑得更厉害。

姜烟站在街头,很难再将这个衣着邋遢,蓬头垢面倒在街角喝酒喝得烂醉如泥的人与初入幻境时,那个锦衣玉袍站在梅花树下画画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朱耷在姜烟身边坐下,只抬着头看那些从前时光中的自己,姿态比起从前自如。

之前因为刚回到南昌时三十不到的模样,变成了在现代时候的样子。

他老时,身上的那股孤寒料峭的气质也没有削减。

与姜烟所见过的老年时的古人都不同。

那些人好像到了年迈时都能与从前的事情和解,看明白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