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于皇帝而言,这或就是他当时能做出的最为合理的一个抉择了。
絮雨点头:“那我去了。姑母等着消息。”
当日天黑之后,她在一队人马的伴随之下悄然出城,沿着白天那一支西行的队伍尾随而上。
公主和亲阿史那,在出发后,照制,二人途中是不能见面的。她的身边有可靠的强壮宫监作守护,并且,礼官也会和她一同上路,一同下榻,朝昏不离左右。在众人包围之下,阿史那即便有心,也不可能公然强闯卢文君的夜间居所。
为了能够让阿史那尽快回到北庭,送亲队伍走的是路程相对较短但行程相对荒凉险峻的北道。这条路,絮雨在初来长安的时候,便曾走过一次。
李延这时依旧谨慎,即便承平已设法求娶到了卢文君,手中有了一个极具分量的人质,他也仍未立刻说清具体何处会面,只通过李猛之口,说希望在鹰愁关外见面,至于具体地点到时再定。
自然,那李猛同时也替主人传话,希望裴二郎君能够谅解,并非是他不信裴二郎君的诚意,而是出于自保之念,迫不得已为之。
在鹰愁关外才安排见面,这个地点,也符合她和裴萧元的预期。
鹰愁关在长安西北三百里外,驻有一支军队。在出关之后,北道将穿过一片广袤的古原,周围丛林苍郁,崖耸谷深,无论是藏身还是逃遁,都可谓是绝佳之地。
按照预先的安排,在队伍抵达鹰愁关的前夜,驿馆里,将接出卢文君,用另名身材和卢文君相似且从前受过袁值细作训练、专用于特殊事务的宫女替她。次日,宫女将身藏武器,如此前那样,借戴的幂篱覆面,登上马车,随阿史那出关。
整个换人过程,袁值预先再三演练,安排周密,绝不会叫阿史那或是任何人起疑心。
絮雨随行在后的目的,是第一时间接回卢文君,将她送回到长公主的身边。
出发后,路上起初几日一切正常,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絮雨不知承平用来求婚的理由是真的,凑巧老可汗这时病危消息送到,还是只是一个他设计的借口。但在上路后,原本她最担心的他或强行要和卢文君见面或是亲近的事,并未发生。据她收到的报告,阿史那每天只顾埋头赶路,看去似怀心事,夜间落脚在沿途的驿馆里时,亦是一直遵循着中原礼法,分东西两屋居住,并未因此前他曾和卢文君有过肌肤相亲而行逾礼之事。
承平看起来无意和卢文君亲近。这叫絮雨又放心了几分。如此,不但卢文君更为安全,不至于万一因为紧张而被他看破端倪,在换人过关之后,想瞒天过海,也更容易一些。只要到了鹰愁关,将人接回,余下,便都交给裴萧元了。
出长安四五日后,这天傍晚,絮雨一行人抵达了目的地。
前方十几里外便是鹰愁关,出去,就是大片的古原和莽林。今夜,前面那一行送嫁的队伍夜宿鹰愁驿。她则落脚在后面几里外的一个临时营地里,只等半夜接到卢文君,连夜带人,掉头返回长安。
天黑了下来。她独自坐在一顶临时搭起的简易小帐里等消息。
为免黑夜里的火光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营地漆黑无光。侍卫们手握腰刀,借着月光,在她小帐的周围不停来回巡逻。
不能起火,自然无法取暖。初冬夜的山林里,寒风飒飒,体感已和严冬无异。从上个驿站里带出的用来暖怀和暖手的汤婆子早已冰冷,同行的杨在恩怕她手冻,取了件带出的狐裘大披风,送来加在絮雨肩上,低声劝她盖上先睡一觉。
“这几日总是赶路,餐风露宿,公主放心暂先眯一会儿眼,等福宁公主接回,奴便叫醒公主。”
絮雨确实感到有些疲乏了。
也不知为何,或是天气入冬的缘故,近日她颇容易犯困。但今夜这种时刻,她怎么可能睡得着。就算卢文君那边万事妥当,可以放心,想到今夜过后,那个人将出关,并且,极有可能必须单枪匹马地去和必定防备周全的李延一群人周旋,她就担心不已。
她相信他的能力。但相信他和挂念,是完全两种不相干的感情,并不矛盾。
从那天他回永宁宅,二人议定这个计划,她入宫之后,直到今夜,将近一个月了,为叫那“公主和驸马生出嫌隙,驸马地位可能不保”的传言坐实,她忍着,一直没再和他见面。他也没有主动提过和她私下相见。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消息的来回传递。
前些时日,裴冀也为侄儿之事连发三道奏章请罪。若不是不得圣令不得擅离值守,他人必定自己就要来了。他又求来宁王力保,坚称当中必有误会,恳求皇帝再调查一番,勿过早定罪。皇帝终于好似略有摇摆,但依旧余怒未消,仍未恢复他日常的走动和职位。前途如何,更是未卜。
按照计划,他应“买通人员悄然出了长安来此赴约,想法潜出关卡,和李延共商大事”。
絮雨知他应该就在附近,但不知到底在哪。是夜歇在了结有冰霜的哪一株古木之下,还是借月赶路,正风尘仆仆地走在路面崎岖的古驿道上?
想到明日他便出关面敌,她内心忽然一阵止不住的闷躁和思念。
她想见他,极是想见。
已是太久没有见他面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在她这里,竟好像已是过了一年。
正心浮气躁,想出帐走走,以排解情绪,忽然杨在恩那熟悉的细碎脚步声又响了起来。隔着帐门,只听他低声说道:“公主,驸马来了。”
絮雨的心忽悠打了个颤,腾地一下,就从地簟上立起了腿,飞快掀开帐篷钻出了头,倒是把还没反应过来的杨在恩给吓了一跳,慌忙后退一步,给她指点方向。
前方有片长满野竹的杂林。竹梢浅浅漏月。在映着淡雪般月光的林下,静静地立着一道身影。
她压下心中骤然涌出的一阵雀跃欢喜之情,几乎是小步奔着,朝他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