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纪无咎的贴身大太监冯有德,从纪无咎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服侍他,跟了他有十几年了。
“什么事?”
“皇上,方才露华宫的太监来禀报,丽妃娘娘不慎跌倒,伤情严重。”
纪无咎长长地呼了口气,堵在胸口的恶气终于散了些:“摆驾露华宫。”
“遵旨。”
纪无咎走到卧房门口,鬼使神差地又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叶蓁蓁,发现她正捂着嘴巴,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大婚第二日,叶蓁蓁依然有许多事情要忙,又要祭拜列祖列宗,又要拜见太后,完了还要领着后宫嫔妃给皇帝叩头行礼……等她再次回到坤宁宫时,累得肩膀都有些酸了,下身还隐隐作痛,总之很不舒服。
宫女素月轻轻地给她捶着肩,另一个宫女素风捧上一盏茶,叶蓁蓁喝了一口。
素月和素风都是她的陪嫁丫鬟,在她未出阁时便跟着她贴身服侍。素月行事谨慎周密,素风则聪明机巧,素有急智。
“娘娘,皇上昨日歇在了露华宫。”素月说道。
“嗯。”叶蓁蓁答应着,不置可否。
素风撇撇嘴:“那个丽妃好大的胆子,不过仗着皇上的几分宠,竟然挑衅娘娘您,真是自不量力。”
“哦。”
见自家娘娘这个不争气的样子,素风有些着急:“娘娘,您可不能就这样任人欺负了去呀。”
素月叹了口气:“为今之计最重要的是留住皇上。丽妃敢如此嚣张,不也是因为盛宠吗。娘娘您……”
叶蓁蓁摇头道:“丽妃敢如此嚣张,是因为她爹爹苏将军此时正坐镇敦煌,抗击西域诸夷。”
盛宠?笑话。纪无咎若真的宠爱她,就不会放任她在后宫之中四处树敌。她现在的小辫子越多,她爹以后就会越听话。现如今西域那边不太平,已经臣服的地方也被挑拨得人心浮动。边境此时正是用人之际,虽然苏将军不是什么名将,但才能还算出众,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能好好安抚自然要好好安抚,还有什么能比他女儿的隆宠能更好地安抚一个大臣呢。
素风似乎对这个理由有点难以接受:“那皇上……”
“皇上这也算是卖身救国了,说来令本宫好生钦佩。”叶蓁蓁说道。
她这一句话,把另外两人都逗得笑个不停。素月不知不觉停下动作,扶着叶蓁蓁的肩膀,边笑边说道:“皇后娘娘啊皇后娘娘,您怎么还像以前一样呢,可不能了。这样的话您以后千万别说了,小心隔墙有耳,若是传到皇上那里,怕是要给您安个大不敬的罪名!”
叶蓁蓁心想,那又怎样,我昨天已经大大不敬了。
歇了一下,便有各宫妃嫔前来正式拜见皇后了,以后她们也要每天来向皇后请安,然后由皇后领着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纪无咎今年不过二十岁,所以他的妃嫔数量并不算多,高位分的就更少了,妃以上的只有正二品的丽妃和贤妃。丽妃是苏将军的庶女,原本是东宫才人,纪无咎登基之后她一步步升到现如今的品级。贤妃则是户部尚书方秀清之嫡女,昨日和叶蓁蓁一同入宫。按照祖制,皇帝大婚、册封皇后的同时,要册封一到两名妃子,这一两名妃子可以是由后宫嫔妃直接晋位,也可以是从宫外抬进皇宫。贤妃属于后者。
妃位以下的,从二品的嫔三个,分别是庄嫔、惠嫔和僖嫔;正三品婕妤三人,正四品昭仪两人,正五品美人及其以下若干人。
这些妃嫔,美得各有千秋,让人目不暇接。看来纪无咎的口味很多样。
叶蓁蓁面无表情,凤眼微微一眯,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很平凡的一个动作,却带着天然的贵气和威严,被她目光扫过的人都不由得肃然。
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丽妃身上。她其实不想找碴儿,但这位丽妃今天来晚了,叶蓁蓁觉得自己应该给她个解释的机会。
果然,丽妃开始解释了:“臣妾身体不适,故此来迟,怠慢了皇后娘娘,请娘娘责罚。”
叶蓁蓁敷衍道:“丽妃不必拘谨,都是为了伺候皇上,何来罪责。”
丽妃从叶蓁蓁脸上看不到半点失落抑或愤怒,心下有些纳闷,又有些失落。
“娘娘说得是,”比较受宠的僖嫔掩口娇笑,美目一转,看向丽妃,“妹妹听闻昨日姐姐不慎跌倒,现下可好一些了?”
“昨日皇上已经叫御医为本宫仔细看过,并无什么大碍,有劳妹妹挂念。”丽妃笑道。
“姐姐伤着了,不急着请太医,倒先去禀报皇上,行事可真是谨慎。”僖嫔说着,余光瞟向座上的皇后,发现她垂着眼睛,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其他众妃嫔乐意看着僖嫔当众挑拨皇后与丽妃,并不插话。皇后进宫之前,丽妃在后宫之中横着走,鲜有人敢得罪她,现下更没人愿意触这个霉头。也就只有僖嫔胆子大些,急急忙忙地站出来表明立场,一方面刺一刺丽妃的嚣张气焰,一方面也有向皇后娘娘请忠自荐的意思。怎奈皇后娘娘似乎并不打算接招,只顾自己看戏。
僖嫔顿时有些讪讪,面上还要强撑。这时,一向唯丽妃马首是瞻的庄嫔开口道:“僖嫔姐姐有所不知,皇上特地吩咐了露华宫一干太监宫女,丽妃娘娘有事,一定要立即禀报。当时妹妹也在场,故此知晓。想必昨晚露华宫的太监也是缘此圣意难违,一时没多想,便先行禀告了皇上。至于皇上比太医到得还早,一则露华宫与坤宁宫相近,二则也是皇上心内惦念丽妃姐姐伤势,所以急急地赶了过去。”
“好一张巧嘴。”叶蓁蓁点评道,面上表情充满钦佩,似乎这才是她关注的重点。
庄嫔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这算是夸奖还是讽刺,她自诩聪明,现下却也摸不准这个皇后的脉了。
丽妃眉目舒展,笑得仿佛花枝轻颤:“正是呢,庄嫔妹妹说得极是。臣妾也不知宫中奴才们竟如此没思量,更不知皇上竟如此关心臣妾。”话里话外不忘揭叶蓁蓁的伤疤。
叶蓁蓁有点不耐烦。她没答话,而是微微抬了一下下巴。素月极有眼色,立刻捧来早已准备好的东西走到丽妃面前。按照惯例,头天伺候了皇上的妃子,次日皇后都会赏一些东西。
大婚又怎样,皇后又怎样,皇上还不是歇在我那里……想到这里,丽妃得意非常,定睛去看素月手中所捧物事。
几件精美的首饰,看得出皇后出手不凡,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羊脂白玉的……蟾蜍?
蟾蜍拳头般大小,通体雪白,线条雕刻得温润细腻,栩栩如生。因为栩栩如生,所以它背后那些疙疙瘩瘩也就都非常写实地展现出来了,让人看着一阵反胃。蟾蜍的眼睛处镶着两颗红豆大小的红宝石,凝聚着诡异的光芒。
这只蟾蜍稳稳当当地蹲坐在托盘中央,两眼冒着赤光,似是活物一般。丽妃感到自己手臂表面的皮肤轻轻战栗,应该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有一种错觉,仿佛这邪物正在盯着她看,也许下一步就会跳到她的脸上……
丽妃的笑容顿时僵住:“皇后娘娘,这、这是何意?”
叶蓁蓁答道:“丽妃不知道吗,蟾蜍多子,又能聚宝生财,自古便是吉祥喜庆之物,今日将它赏予你,最合适不过。”
按道理说,妃子侍寝之后得到有多子寓意的吉祥物那是最好不过,可是……为什么是癞蛤蟆?难道皇后想说她丽妃生出的孩子都是癞蛤蟆吗?
丽妃实在笑不下去了,事实上她觉得自己现在没有翻白眼已经算是很有教养了。她看着蟾蜍背上那些疙疙瘩瘩的小凸起,面上显出十分为难的神色:“可是如此贵重的宝物,臣妾怎配拥有,还是……”还是留给皇后您自己吧!
叶蓁蓁笑着打断她:“丽妃不必内疚,这种东西本宫有的是,放都没处放。”
丽妃面色又是一变。
虽然面上不好表现出来,但其他人心里也多少有些幸灾乐祸。
皇后没处放的东西你丽妃却当作是宝物,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你丽妃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吗?更何况,别以为皇上宠你你就真是枝头凤凰了,到皇后这里,人家不照样拿“放都没处放”的东西打发了你。
丽妃气得直咬牙,花容月貌此时看起来略显狰狞。她站起身,声音微微颤抖:“谢皇后娘娘恩典。”
御书房内。
“噗——”
听了下面跪着的太监小心翼翼的禀报,纪无咎一个没忍住,刚喝进口内的茶竟然喷了出来。褐色的液体斑斑点点地淋到桌上摊开的奏章上,奏章的内容是某言官就“皇上昨晚应该睡哪个女人”这种问题做出的一番亲切探讨。
“她真是这么说的?”纪无咎淡定地接过冯有德捧上来的帕子,擦了擦嘴。
“回皇上,奴才万死也不敢欺瞒皇上!”小太监被纪无咎的反应吓得不轻,身体轻微地抖动着。何况他方才所报内容,实在很扫皇上的颜面,他好像知道得太多了……
“朕知道了。你做得很好,以后行事小心些,不要被皇后发现。”
“为皇上分忧是奴才的本分,奴才一定不辱使命。”
“行了,都下去吧。”
因为纪无咎说的是“都”下去吧,所以冯有德很识相地也退了出去,出去的时候不忘小心翼翼地关好门。他刚把门关严,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瓷器撞在地上的猛烈脆响。
看样子皇上气得不轻,冯有德摇了摇头。
书房内,纪无咎气得直乐。敢说朕“卖身救国”,还“好生钦佩”?这女人真是……真是……
纪无咎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叶蓁蓁的此种行径,看样子她已经超越了正常人的认知。末了,他猛地一拍桌子:“真是找死!”
从昨晚两人第一次相见开始,叶蓁蓁就一直给他找不痛快,想到昨天她喝合卺酒时那一脸的嫌弃,纪无咎的胸口顿时又堵上一口气。他是皇帝,他想嫌弃哪个女人就嫌弃哪个女人,可是现在竟然有女人敢嫌弃他。
果然姓叶的个个都欠收拾!
虽然纪无咎不愿承认,但某种程度上来说叶蓁蓁确实说中了。然而,皇帝的自尊不允许纪无咎承认自己为了边关稳定而出卖肉体,所以他自动无视了一部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