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抛弃

沙,沙沙。

雨开始下。

顷刻间,漫天雨线浇湿视线,为万物笼上一层阴郁的灰调。

其中有那么一滴水,大胆落到祁越眯缝的眼梢边上。要落不落,终是落了。

落进他的眼里。

往下蜿蜒出一道漂亮的水痕。

看着就像哭了。

但祁越是从来不哭的。

无论经历什么事,他都不哭,仅仅用一种颇为古怪的腔调,咬字,低哑地重复了一遍:“……不爱了?”

“是。”林秋葵微微垂眸看他,目光沉静得近乎漠然:“从今往后,从现在开始,都不会爱你了。”

“……”

原本就没有爱。

说不爱就不爱。

原来爱就是这种可以随便丢出去收回来的破烂玩意?

祁越嗤笑出声,皮肤下喉咙起伏滚动。

正当一干围观群众困惑着话题,是如何从杀不杀跳转到爱不爱之时。

他倏地松了手。

没有理睬任何人,没有留下任何话。甚至没再看曾经心爱的企鹅一眼,转瞬消失在茫茫的雨幕之中。

“他走了!太好了!”

“邱队!你没事吧?”

警员们连忙上前搀扶邱池舟。

“夏叔,这里交给你。”

林秋葵叮嘱一声,紧跟着抬脚闯进雨里。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树影幢幢摇曳,夜风呜呜咆哮。

不知名的动物躲在角落里尖声嚎叫。

林秋葵在一片浓重的乌云下,向着祁越不住奔跑,记忆里似乎从来没有跑这么快过。

视线模糊,呼吸凌乱。

周遭景物像流水一样往后退去。

摇晃不稳的脚尖淌过水洼,溅起水花。

满地翻开圈圈层层的涟漪,似少女浮动的裙摆。

而祁越依然自顾自走着,走得很快。

她遥望着他的背影,跑了又跑,不停地追,得以完整地,冷静地,亲眼见识到他夜间狩猎的状态。

看到花要撕花,看到草就拔草。

凡祁越经过的地方,树木连根拔起,砖块碎做瓦砾。

他不遗余力破坏着所有能看到的东西,本能摧毁掉一切看似完好完美的东西。

雨水压制雾霾,春天下雨时,晓得怪物们都会找地方躲起来。他踢翻石头,推倒断墙,非要从一座座荒凉的废墟里,潮湿的泥土坑洞里,拖拽出一只又一只畸形颤抖的怪物。

捏爆它们的头颅,戳碎它们的眼球。

他没有武器,也不需要武器。

极其适合赤手空拳地进行搏斗,最喜欢徒手撕开猎物的盔甲,将它们疯狂拆解,碎尸万段。

如此的血腥残暴。

瞳孔麻木倒映着尸体。

“咕呜……”

一只怪物伏地发出悲鸣,其他怪物纷纷掉头意欲逃跑,奈何又被无情逮回来。

浓绿的液体流过腿脚。

死去的猎物持续垒高。

你看,看吧。

就这样一个祁越,连怪物都会为之惧怕。

分明比任何怪物更怪物,比任何野兽更野兽,却是林秋葵私心想要驯服的对象。

轰隆!一道粗壮的闪电撕裂长空。

偌大的噪音仿佛在嘲笑她的妄想。

这个夜晚,祁越一口气杀了无数只怪物,走了无数远路。

脏乱的脸上遍布抓痕。

唇边凝聚红痂。

嶙峋指骨近乎被人恶意掰坏的钢丝玩具,一根根折出诡怪的曲线,使见者惊惶。

他花了好长时间,好多力气。

差不多受够了伤,发泄完怨愤,这才允许自己扑通一声,原地倒下,独自倒在污浊的冷水里。

雨水哗啦哗啦落,血水淅淅沥沥流。

视网膜内一块漆黑沉闷的天空。

里面没有星星,没有月亮,自然不可能有光。

只有不间断的电闪雷鸣,又烦又吵。

惹得祁越有相当逆反,伸手盖住眼皮。

直到耳边没完没了地轰隆隆隆隆了半天,不知何时骤然停下。

他挪掉手背,睁开眼睛,便看到林秋葵。

她撑一把透明的伞。

水珠划过倾斜的伞面,滴滴答答往下落。

明明撑着伞,人却是湿的。

衣服湿,头发湿,脸湿,连带着眼睛看起来也有点儿湿,有点儿让人心疼的憔悴。

——假的。

骗子。

装可怜。

祁越自觉嗅到阴谋的味道,不会再上当。

偏偏这时,脑子里又冒出一道小小的声音说:可是……放着白痴企鹅不管,她真的会生病吧?

林秋葵身体差劲。

没睡够生病。

太冷了生病。

如果继续淋雨,天亮之前肯定大病一场。

祁越知道的。

他当然知道。

他下意识伸手,想给她擦掉脸上的水。

然而那滴水猝然从她脸上坠落,来到他的脸上。

生冷的触感让祁越顿时清醒过来,再度想起那句伤人的话。

“我不会再爱你了。”

她那么轻易地说了出来,表情那么冰冷。

她不爱他,所以他也决定不再爱她。

他们就这样结束了。

结束就代表着她不管他,他也不用管她。

因此祁越伸出去的手停了停,非但没了温存,反而变得凶狠,猛地打向雨伞。

“走开!”

本该说滚开,不清楚为什么变成走开。

看林秋葵没反应,他又冷漠推她。

这次力道比较大,透明的雨伞脱手落地。

对方一个踉跄,从视线边缘摔了下去。

她发出轻微的哼声。

掌根划过石尖,破了皮。

祁越那只推人的手忽然一阵剧烈痉挛,就好像他也能接收到那股疼,疼得人难以呼吸,几欲窒息。

走开。

他不说这个了。

不过他坚持要分道扬镳,假如她不走,就换他走。

他一声不吭地撑地要站起来,身体里几处破碎骨头因鲁莽的动作而相撞,发出可怜的呜咽。

林秋葵见状拉住他的臂弯。

她连伞都没捡,白净的脸上好似覆盖一层水做薄膜,眼梢鼻尖皆洇开一团潮红。

用好轻的语气问:“真的要我走?”

“快走。”

祁越不乐意同她对视,径自别过脸,恶声恶气地威胁:“再不走就弄死你。”

“……”

林秋葵没有第一时间动,静静看他许久。

湿漉漉地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