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沉默在雨夜里肆无忌惮地延伸了很久。
祁越始终拿后脑勺对着她。
湿发贴脸晕开墨迹,宛若黑暗在侵袭他。
她想替他拨开,伶仃的腕骨却被一把抓住,而后近乎嫌恶地拍开。
“还不走?”
他放开手。
林秋葵慢慢低下眸去,应了声:“好。”
她总是迁就他,这个时候又很迁就他。
她捡起雨伞,以一块石头压着。
从空间里拿出绷带,药膏,一包饼干,一份打包进饭盒的肉,整齐地放到伞下。
然后转身离开。
祁越想说不要她的这些破东西,可只言片语梗在喉咙里,又好像不是特别想跟她说。
于是一直等到她走出去好几步,他才扭头随便抄起一个东西,眼皮眨也不眨地,胡乱甩了出去。
药罐咕噜咕噜滚到林秋葵的脚边停下。
她停下脚步。
没过两秒又再次迈开步伐,一步接着一步走出祁越的视野。
从头到尾没有回头。
一次都没有。
“——你看,妈妈说过了吧?她不爱你,一点都不在乎你,只是想利用你而已!”
“都怪你太没用了,才会被骗!”
“没用死了!你怎么就不去死?!”
各种恶毒的话语,幸灾乐祸的嬉笑响彻脑际。
祁越烦躁至极,随手抓起身边的乱七八糟的物件,——曾经最爱的饼干,散发着香味的肉,一把扔出去好远。
最后剩下那把雨伞,他还没扔,一股风凭空吹来。
他下意识攥紧手指,结果什么都没抓住。
伞柄擦着指尖而过。
它飞走了。
企鹅也被他特别凶地赶走了。
祁越低头怔怔看着自己的手,苍白的皮泡水肿胀,内里骨头更烂,扭曲得不成样子。
真废物。
好丑,恶心。
他看着看着,莫名感到火大。
忽然自己掰下自己的手指头,一根往这里折,一根往那里按,非要痛感如浪潮一波波涌来。
最终才颓败脱力地倒下。
风还在吹。
雨像冰雹。
好冷。
好饿。
脑袋里充斥满歇斯底里的尖叫。
这一刻,祁越特别想找林秋葵回来,想忘掉今晚发生的一切,像以前那样任性的靠着她,抱着她,要她给他盖被子,吹头发。
——但这是不可能。
因为他们已经吵架了。
他没有力气回去。
就算林秋葵肯过来,他看到她的脸,肯定又要烦躁地推她,赶她,让她快走。
这到底是什么样一种情感呢?
你想见她,又不想见她。
想跟她说话,又不想跟她说话。
渴望又怕失望。
失望了还要继续渴望。
祁越不懂原理,他只知道自己又冷又饿。
不得不疲倦地合上眼皮,而后不自觉地蜷缩起身体,仿若一只被抛弃雨中、无人问津的小狗。
肮脏,狼狈,又可怜。
他无家可归,死气沉沉。
根本就没有人爱。
……
与此同时,林秋葵并没有走出去很远。
她冒雨走到一个废弃小区门前,毫无预兆停下脚步,说了声:“出来。”
四周静悄悄的,除了雨,没有任何回应。
她抬起手,手中悄然握枪,对准小区旁的绿化带:“再不出来就开枪了。”
就在话音落下的同一秒,灌木丛簌簌抖动,你推我搡地跳出两个成年男人。
一个戴着银色眉钉的红毛寸头。
一个长着下垂狗狗眼的俊秀黄毛。
这年头真是有枪了不起?动不动就开枪警告?
红毛暗地里咋舌,面上摆出狠厉表情:“想清楚啊,你就一个人,我们这可是两个大男人!”
黄毛直接九十度鞠躬:“对不起!”
“我们不是故意一直跟着你们的,一开始跟到永安基地就想留在那里讨生活,没想到人数超载,武装部队说要送我们去其他基地。我们想了一下,觉得跟着他们还不如跟着你们安全,还能偶尔捡个漏……”
“对不起!虽然以前就是小混混,做过很多小偷小摸的事情,但是架不住你们这群人实在太厉害了,打怪杀人跟切西瓜一样!我和老大知道自己没本事本来也不敢捡你们的漏!只有今天下午你们走得快然后那个蚊子头头也走了,我们看地上到处都是晶石就狗胆包天捡了两个,对不起!”
说着,他老实巴交摸出两个c级晶石,恭恭敬敬双手奉上:“这就是我们捡漏的,要枪就枪我,姐你放过我老大一次行吗?”
红毛:妈的。
别人随便吓一下就拼命把所有事情交代了,这是什么品种的绝世煞笔?
谁他妈上辈子作孽才摊到这样一个小弟?
黄毛的老大——红毛本人手摸脖子,清了清嗓子,试图挽回局面:“那个,捡漏归捡漏。我哥俩确实跟了你们一段路,不过吧,一没要你们搭把手,二没给你们添麻烦,遇到怪都是我们自己想办法躲过去的。你说这天底下大路千万条——”
他叽里呱啦说着。
林秋葵全不在意。
早前妮妮跟着祁越每天晚上到处遛街打怪,回来说过,他们队伍后面总是跟着一个红头发和一个黄头发,好像在偷看他们打架。
那时她问过叶家姐妹,得知俩人品性还行,估计是从天堂度假村一路跟过来的,平常没多少存在感,也惹不到祁越,就放着没管。
若非今天特殊情况,随便他们跟到哪里,半路死了活了,其实都跟她没有关系。
“不用说了。”
她径直打断对方别扭的托词,开门见山:“背地里跟了这么久,祁越是谁,你们应该知道?”
红毛:“那个挂逼。”
黄毛:“他好厉害!”
知道就行。
“他受伤了,需要上药。”
“不出意外,祁越每天晚上都要打架,打完架大约有半个小时左右的深度睡眠。你们要给他上药,只能趁那个时间段。不过局限于头、手臂,绝对不能碰到脖子跟后背,不要动他包着绷带的那只手,否则百分百触发‘潜意识攻击’,或受到异能攻击。”
可能是养得娇了些。
以前没有这个毛病,最近刚刚形成的。
“他盖的被子每天都得晒,包括车垫之类的生活用品,经常洗换,没有阳光就想办法用高温烤。衣服也要每天更换,这方面倒不需要特别费心。”
经过长时间的督促,祁越逐渐形成清洁好习惯。只要干净的新衣服到位,他夜里打完架,有条件就知道尽量冲了澡再回来,干干净净地钻进被窝睡觉。
林秋葵神色平静地说了一大堆。
黄毛慌忙掏纸笔出来记。
红毛一脸怪异,连声喊停。
林秋葵:“有什么疑问吗?”
红毛神情更怪了,简直难以理解:“不是,你没搞错吧?你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我们帮你照顾那个挂逼?还给他晒被子洗衣服?你有病还是我们有病?”
林秋葵定定看他几秒。
随后走到树影下,来到他们身前。
她的皮肤莹莹嫩嫩,长发潮湿扑散,跟温室里刚浇过水的新鲜玫瑰似的,本不该有任何气场。
偏故生了一双上挑的猫眼。
笑时慵懒亲人,不笑,就成了淡漠。
无端审视得人心慌意乱,败下阵来。
“我是说,”红毛舔了舔后槽牙:“就算你俩小情侣吵架,他一个大老爷们,也用不着我哥俩——”
林秋葵缓缓吐出三个字:“我给钱。”
下秒钟,十多颗幻光闪烁的晶石凭空闪现,好似一窝光怪陆离的水母,乖巧地被她盛在手心。
“这是定金。”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总之要留住他,照顾他,无论白天晚上每时每刻牢牢跟着他,看着他。”
“做得好就还有尾款,做不好你们自然会付出代价。怎么样?你们没有异能,我想这可能是你们能接到的最轻松,报酬最丰盛的生意,要不要做?”
红毛:可恶!听起来就不像正经活,可谁让她给得这么多呢?
他心一横:“做!”
“那我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