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完成,已将宿主投放至对应时间点。”
……
强光褪去,视网膜中依稀映出斑驳的天花板、凌乱的桌椅、一面巨大监控屏,这是……控制室?
没错,她回到了控制室。
身体以一种绝对放松的姿态靠墙,肩上压着些许重量,几根卷翘的发梢、一道灼热的呼吸正无比亲昵地贴着脖颈。
意识到它们所属的来源时,林秋葵不由得肩骨僵硬,整颗心脏都放慢跳动。
祁越……
真的是祁越吗?
她竟不敢确认,只能一动不动保持着姿势,直到那人像刚睡醒的小动物一样左右蹭了蹭脑袋,懒散地打哈欠。
“林秋葵。”他叫一声。
接着,可能意识到强行叫醒一只很能睡的咸鱼是不太好的行为,他把声音放低一点,又叫:“林秋葵,你睡好没有?”
林秋葵没有回答,没有得到回应,他伸手过来拉她,摇身变成一只蚊子狗,哼哼唧唧不停地嘟囔:“天天睡,你就知道睡觉。”
“懒死了。”
“智障。”
“白痴。”
“猪脑子。”
“怎么还没睡好,你是熊吗还睡不好,林秋葵,林秋葵林秋葵林秋葵林秋葵林秋葵……”
熊是需要冬眠的动物。
想着祁越也就在这方面知识量最丰富,冷不防他消停片刻,突然改口:“算了,我不骂你。”
“我爱你。”
他一边拨拉她的手指,一根根拉直,再一根根压下去,一边自言自语地说:“不理我也爱你,没用得要死还是爱你,反正随便你什么样都特别爱你。因为我已经很爱你了,你让我帮他们我帮了,不让我揍那个杂种就没揍,所以你也应该爱我。”
因为,所以,他一遍遍整理着逻辑。
在祁越的世界里,被爱似乎不是偶然的,不是随机的,更不是轻易持续能够永恒的。
于是他很努力,他特别听话,他按捺下暴虐的天性本本分分做了所有该做的事,然后认为爱就应该降临,林秋葵理应以回馈的形式爱着他。
……爱不是这样的。
真正的、正确的、完整的爱不该是这样。
林秋葵很想说,他不用做到这种程度。
其实她也想问,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有充足的安全感?要怎么做,才能把这份也许从一开始就走偏了的爱拉回正途?
她想,她想。
她想来想去,想无可想。
她最终不过是低下头,双手用力地抱住祁越,用力地将自己塞进他的身体里。
这是活着的、会说话的祁越。
她梦寐以求的祁越。
林秋葵想,至少这一刻,她再不能要求更多,也不能做到更多了。
谁让她也只是一个病人。
孤独,绝望,偏执。
她为他杀了三个人,不择手段地重启时间线。复活祁越,她做到了,她欣喜至极,同时也罪恶满身。
祁越是不会明白这份复杂心情的。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林秋葵为他做了什么。
假如他知道了,他便能知晓,即便从今往后他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听,她都不可能停止爱他。
偏偏他不知道。
这个完好无损存活在当下的祁越,永远都不会知道另一条时间线上祁越死后发生的所有事。
因而不论现在未来,他注定要在不同的时间、地点乃至场合里一次次怀疑自己是否依然被爱,追问自己到底得到了多少爱。
他将一边怀疑一边拼命地给予,一边怀疑一边无赌地索取。如此矛盾又癫狂。
与此对应的,林秋葵必须被动接受,静静地承受,任由他如致命的章鱼般紧紧纠缠、收束,直到身体里的一切都被掏空,都刻上祁越两个字。
他们将永远这样下去,彼此偏激而畸形地爱着,羁绊着好比吻颈缠绕的天鹅,只要其中一只死去,另一只也就死去。
唯一不同点在于,林秋葵已然从自己完全失控的行为中得以窥见几分两人未来,而祁越还没有。
突然被抱的祁小狗不明所以,不过这并不影响他本能地反抱回去,问:“你是不是做梦?”
林秋葵:“嗯。”
“不好的那种?”
“嗯。”
“梦假的,你都醒了。”
他的温度流经过皮肤、四肢。
他还收着力道轻轻地拍两下她的头,语气一如既往的倨傲,又缱绻:“怕什么,你有我。”
……是的。
祁越活着,祁越还在。她为之付出的努力得到回报,余下便是需要尽可能补充或遗忘的错误。
那些东西……她会处理好的。
她会的,只是不是现在,
林秋葵闭上眼,两人如古老的双生树般紧紧相拥好一阵,不远处传来童佳呼喊队友的声音。
想起系统提及的弊病——倒流时间成功后,在一定范围内,将有随机一人保留相关记忆。宿主须及时阻止对方对外泄露信息,否则宿主同责,将受到一次红牌警告,严重者予以抹杀。
林秋葵的视线无声划过在场每一张脸庞,没有发现异常,看来保留记忆的人不在这里。
时间线重启得稍稍晚了,她睁眼时,很遗憾,小张的身上爬满图腾,性命已无力挽回。
除此之外,林秋葵装睡、童佳叫醒众人、系统恢复运转、利用广播将b楼的怪物引向a楼……
桩桩件件,人们的神态也好,言行举止也罢,活像影片从头播放了一次,只是这回控制室中少了一个莱维提普,全也没有监控拍到两名研究员。”
紧接着,他们准备进发储藏间。
临行前,林秋葵喊住童佳:“能聊聊吗?单独。”
正戴着手套童佳闻言回头,点头。
两人前后走到角落。
“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开场白上,我就开门见山了。”林秋葵背对她道:“资料在八楼,待会儿我们大概会发生很多事。我会尽全力保住你的队友们,作为回报,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等等。”
童佳抓到漏洞:“你怎么知道资料在哪?”
什么叫做八楼大概要发生很多事?明明还没出事却先一步提到回报?
尽管两人久别重逢相处时间不长,童佳直觉性认为,灾难后有所蜕变的林秋葵不是一个爱提要求的人——或者说不乐意与她产生过多纠葛,进入研究所后所有举动局限于表面合作,谋求生机。
眼下对方忽然要求单独对话,说出的话简直就像猜到后面要发生什么似的。
预知不是江然的异能么?
据她观察,江然一直昏睡,难道在昏睡前向林秋葵透露了未来?
种种猜测横亘心间,童佳拢眉,语调稍沉:“我们是队友,至少在离开研究所前是。林秋葵,我不要求你百分百信任我,可有些事,你不能过度保留,也不该想着一个人承担,毕竟这涉及我们所有人——我的队伍和你的队伍,我的队员和你的队员,包括武装队,他们都有权知情。”
“……”
不得不说童佳很敏锐,观察入微,一阵见血。
可林秋葵没有选择。
“我不能说。”
“除了我该说的能说的,剩下有些事,只要说了我就得死,一旦我死了大概率你们也逃不了。”
“尽可能把这些事告诉你,这是我的信任。”
她慢慢转过脸,线条纤柔的侧脸笼着一层晦暗的光:“那么你呢?童佳,你愿不愿意信任我,发自内心地相信我说的一切都会实现,也相信我能让你和队友们活着离开这里?”
额头青筋隐隐跳动,童佳有无数个问题想问,终究忍了下来。
“我相信你。”她给出肯定的回答。
“好,那就我说,你听,什么都不要问。”
想节省有限的电源,有人关了控制室的灯。
光消失了,林秋葵站的位置更偏,独自落进无穷无尽的黑色。
童佳看不清她的背影轮廓,找不到她的眼睛,仅仅能听到声音:“从现在开始,不要质疑我说的任何话,不要过度思考,也不要放松警惕,以免记忆被偷窥。大约半小时后,战斗结束,你的队友不会有任何伤亡。那时你再回想我说的话、我做的事,自然而然能够明白我的用意。”
“到了那时,如果你能感谢我,或有点觉得亏欠人情,我想让你把它用在祁越身上。”
“你是个聪明人,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应该能发现,祁越这个人只是表现得比较恶劣,实际上很少主动伤害别人。他很听话,有我在,基本可以确定他会一直像这样‘无害’下去。不过,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
“我不在了,他受到刺激,或许会做出一些在你看来无法容忍的事。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做,我希望你不要参与。”
“不要敌对他,讨伐他,甚至跟别人一起围剿他,除非他杀了比我救下的更多的人,除非他伤害你的队友、影响到你们整支队伍的安危。”
“我的要求就这么简单,你答应吗?”
她的眼睛又从暗处显出来了,像猫,像狐狸,聪明狡黠,直勾勾望着她。
远处响起其他人的催促声。
“除非他伤害我的队友、牵连到队伍,除非他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恶徒。”童佳一字一句道:“否则,我答应你,绝不尝试杀他。”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