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说是在朋友家,也没少花费,一样的摆席面请戏听,人家说这次是来访常州的一位名妓的,他少不得做东道,替人家把这位名妓请去。如此铺张下来,带去的二十两,只剩了几百钱,又嫌沉甸甸的装在身上不便宜,索性都赏了人。
他想着还笑,把胳膊搭在炕桌上,向上挪了挪身板来问妙真:“到胡家去怎么样?你舅舅舅妈可还客气?”
妙真原就有些不大痛快,他这一问,又想起昨天两个人吵架的事。就赌气睐他一眼,“你不是说你帮不上我什么忙,又来问什么?”
蓦地给了邱纶个没脸,看了看花信,花信忙抱着案盘出去。他想着昨夜本来是要回来给妙真道歉的,叵奈给朋友绊住一夜未归,想她自然是生气,少不得又赔笑脸,“你还为昨天的事情和我怄气呢?昨天是我说话太冲了些,天气热,顶得心里的火起来了,你也体谅一点嘛。”
妙真闷了片刻,轻叹一声,“不是我不体谅你,只是你这个样子,我们何来个长久之法?我想你昨天拿着那二十两银子出去,在朋友家请客做东,想必也是花了个干净回来的?”
邱纶把一条腿踩到榻上,脑袋往竖着的胳膊后头埋一埋,咕哝道:“又说钱,除了教训我,你就没别的话同我说?”
偏巧给妙真听见,登时气得个脸皮紫胀,“你以为我很高兴教训你啊?不是你终日不长进,谁肯絮絮叨叨的多管你这些?!”一面骂着,一面就去把他昨日剩下那三十两连着荷包都摔在他怀里,“我不想管你,你也不要把你的钱放在我这里,我也不花你的。你要花,索性一气花个精光,没得今日拿一点明日取一点的,倒费事!还要来看我的脸色!”
第74章 梅花耐冷 (〇六)
邱纶被那银子砸得吃了一痛, 一时火冒三丈,从榻上立起身来,近近地面对妙真,只管冷冷地睨着她。
妙真也看着他, 丝毫不退让, “你这样子盯着我,好像我说错了?我有哪里说错了?我倒不像人家, 你做什么都认同你是对的。你那些朋友……”
话未说完, 就先被邱纶恼火地打断, “我朋友又有哪里得罪了你?!你这个人简直是无理取闹, 认都不认得人家, 张口就要说人家的不是!”
“我犯不上去认得这些狐朋狗头, 我可不是你, 受人家几句好话,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一味掏银子请人家吃喝。怪道有那么些人乐得和你交朋友,怎么不交呢?上哪里去找你这样擅于舍财的朋友去?”
怎么又吵了起来?他们彼此都弄不清原因。吵来吵去也还是为了花销啊朋友什么的在吵, 并没什么新意。然而旧的矛盾都争不明白, 又哪里能有崭新的问题?
说来说去,还不是她嫌他不长进,他受她管教得烦。想一想,在与妙真重逢之前,他一直不愿娶亲, 还不是怕受妻妾的管?
“我最烦人家来管我!跟我娘似的唠唠叨叨没完了是不是?你不想管最好, 我就图个耳根子清静!没得讨个媳妇像讨了个账房在家, 成日就听她叮叮当当打算盘算账!”
妙真歪着脖子冷睇他,“那你就永世不要娶妻最好了, 可不就没人管你,也没人唠叨你了?随你去不长进,由得你二十来岁的男人不像顶天立地的男人,只似个穿开档袴的顽童,饿了就喊娘,渴了就叫爹!横竖你有一双很好的父母,阿弥陀佛,他们可得长命百岁,一辈子不老不死守着你叫你一生逍遥才好呢!”
这番话犹如是连番的雷震,轰隆隆劈在邱纶脑门上,使他浑身发抖。他向碧纱橱那方让一步,抬起手来指着她,又气得说不出话,只是胸膛大起大伏,眼里血丝遍布。
后一刻他就拔腿出门,烈日底下又无处可去,总不好在街上闲逛,又不大想往朋友家去。因想到昨夜请的那位名妓倒还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就携着那三十两银子往她家中寻去。
这一去,便是数日不归。偶然也想回去向妙真赔笑脸道歉,好好哄一哄她,有谁家两口不吵架的?可当他冷静下来,又怕哄好了妙真,往后她还要接着管束他。有时候他觉得和妙真之间变了味,不知是在哪个细节上发生的变化,可能妙真变化太多。他坚持自己是没变的,从头到尾还是这个性子。
夜里,他扶在人家的窗台上想他和妙真闹到这地步的缘故,怎么想也想不明白。那位姓陈的名妓捧上茶来,不要他接,一径递到他唇边,笑道:“小官人有心事?你在我这里几日就是几日的不高兴,难道是我服侍得不周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