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纶看着她这张妩媚动人的脸,心如静水,却忽然灵光乍现。也许他也有一点改变,是学会了冷静。而爱妙真,恰恰凭的是一股冲动。可世间任何的感情一旦冷静下来,会发觉都是可以再看看,再等等的,并不是非要不可。
男人也是奇怪的,当他彻底冷静下来的时候,就是成熟的时候了。邱纶开始思索,当初那么炙热地爱着妙真,是不是真实在他身上发生过的事情?
接连热了数日,这种热,根本叫人无暇去体会一份人走茶凉的落寞。因此妙真对于邱纶这几日不回来,也没有过分去追寻。她还是照常吃,照常睡。
这日睡醒起来,听见在打雷,睡前还是烈日高照,此刻屋子里却是一片黯黯的光线,叫人一时辨不清今夕何夕。叫了花信来问,才知道是未时正刻。
走到榻前从槛窗往出去,天是阴沉沉的,偶然有电光霹雳在云翳中闪过。还在发呆的功夫,雨点就噼啪噼啪地砸到地上,屋子里顷刻阗满灰尘的味道。花信的声音忽远忽近的,掩在暴雨中,听也听不清楚。
她喊了两声,见妙真屹立在榻前一动不动,心里忽然害怕起来,疑心妙真又要发病。就端着茶走到她旁边窥她的脸色,“姑娘?”
妙真恍然调转眼,“什么?”她后知后觉地微笑着,“我在看这雨,没留心听你说话。你才刚说什么?”
原来是虚惊一场,花信后怕地吁了口气,把茶碗搁在炕桌上,“我说三爷也不知道跑到谁家去了,这么些天还不回来。姑娘也是,两口子吵架,总要有一个给另一个台阶下。往日都是三爷来哄你,这会三爷真生了气,你也不说去哄哄他。”
那雷声还在震耳发聩,妙真慢慢吹着茶,已不觉还有多少气。只是在想她和邱纶,大概起头就是不合宜的两个人。她那时候爱上他,或许只是为她寥剩无几的骄傲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如今那根草不知溺到何处去了,还要去找么?
也许该趁此刻认清一个道理,在这世上,总指望有个人来拯救自己是个十分错误的念头,因为没有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负有全部的责任。一个人的终生,终归是要靠自己来担待的。
不过她还是和邱纶大不一样,也许根本上她就有体会,这世上的爱千奇百怪,有全心全意爱她的,譬如父母林妈妈等人。也有爱她的人同时也恨着她,也不能否定他们曾爱她的那一部分,譬如鹿瑛和白池。所以她心里承认爱着邱纶,只是这份不成熟的爱,因为她自己逐渐成熟起来,业已追不上她了。
隔了半日,她细细呷了口茶,才和花信说:“他不要我哄,他大概不会再回来了。”说完,她自己心里仿佛是有块石头落了底,虽然把人砸得有点疼,但也庆幸它总算坠了下来。
也有点遗憾,觉得人生一场真是不容易,怎么人和人总不能永远团聚?
花信则急的是这份能为她带来出路的姻缘有了散场之险,忙坐下来劝说妙真,“你不向他低个头,他当然不肯回来。我早就说过,三爷和姑娘从前的性子简直是一模一样,要人捧着,要人说好话,何况他还是个男人,总叫他做小伏低,他心里未免觉得烦。再则,他常年在家里头被父母哥嫂管束着,自是不爱听唠叨,姑娘又何必管他那么多?他花钱再大手大脚,是花他邱家的,又不干姑娘什么事,你难道还替他心疼银子呀?”
“我不是心疼银子,我是想他长进点。我和你不同,我和他好,你只不过跟着做个丫头替他端茶递水,他高兴了赏你钱,不高兴你就躲开,往后他好不好也与你不大有关系。可我不一样,我和他相好,如若往后有幸成就婚姻,我对他是有一份责任的,自然要劝他好。你想他的爹娘哥嫂难道不疼他?还不就是因为疼他才想他成器?”
妙真说着就疲倦地笑了下,“随他去好了,我们俩大概没有这个缘分。”说着,她就吃尽剩下的茶,走到廊下去透气。
下雨的缘故,屋子里闷得很,又不能四处走动,只好坐在吴王靠上。亏得这房子的廊檐总是伸出去一大截,雨水溅不到阑干上。再下一阵就有了些凉意,妙真掐指一算,立秋了。
固然日子不如从前那般安稳恬静,可在无数次的颠沛辗转中,她终于体会到光阴荏苒。这几年内离她而去的人简直不要太多,她觉得她已经完全能禁得起这世间的任何离散了。所以笃信邱纶会走,即便有些悲伤的情绪,倒也还算轻盈,仿佛是遗失了一件用不上,也舍不得的行李,心里对自己说——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