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信在西屋里本来就是竖着耳朵在听良恭什么时候走,原想着他若迟迟不走,就借故去赶他走。谁知渐渐听见动静有些不对,特地开了条窗缝看,见那屋里又未掌灯,窗上乃是一片幽.昧银辉。
那动静半晌没完,听得人脸.红.心.跳,花信倒不敢过去了,索性就吹了灯睡下。心里又恨得睡不着,一是恨妙真不争气,轻易就给这样一无所有的人坑骗了去;二是恨良恭自不量力,也不看是不是他能消受得起的人。
这一夜花信自然睡不好,天不亮就起来。走去开厅上的门,正开到前门,见良恭与严癞头提着灯笼要出门。二人身上皆穿着锦衣华服,严癞头倒罢了,良恭束着发髻,戴着网巾,一副贵气相公的打扮。
花信心下奇怪,且不开那门,就躲在门后听他二人说话。听了几句听出来,原来二人穿成这样子,是要赶早往一户行院人家去。这可好了,她一阵喜惬,正不知要怎样劝妙真,就拿这话去对她说。
朝暾初显,花信踅入厨房给妙真烧水梳洗。吴妈妈早在那里预备蒸炸明日过节的东西,和她闲笑,“今日他们都不吃早饭,姑娘还没起来,想来也是不吃的了,你吃不吃?你要吃我给你抻碗汤面吃。”
花信摇头,“你先烧锅水,姑娘一会就起来了。”
吴妈妈且把那些东西放下,先来点火烧水,“都不吃早饭,到夜里饿了又吃夜宵是不是啊?那天我放了点切面和馍馍在柜里,早上来看,吃得精光,我还当是给耗子拖走了,谁知看见几个碗碟子整整齐齐摆在食盒内,不晓得你们谁还会烧饭。”
怪道前日夜里花信是听见些响动,原来是妙真和良恭大半夜不睡弄夜宵吃。她没搭腔,不一时水烧开了,舀在铜壶里,提着往妙真屋里去。敲敲门,妙真才刚睡醒,披了件长褂子就来开门。想必这一觉是睡得甜美非常,脸上神采奕奕的布着红光。
她想起什么来,先踢踢踏踏跑进卧房内把那个惯常不睡的枕头拍了拍。一定是怕人看出那上头有人睡过的痕迹。
花信一面在水盆架上倒水,一面斜瞟着,故意问:“你拍它做什么?又不睡它,不如收起一个枕头。”
妙真走来妆台坐着,心虚地斜瞄她一眼,“两个枕头摆着才好看呀。”
“要好看做什么?又没外人进来看。”
妙真不说什么,把睡乱的发髻解了,拿了篦子梳头发。花信出去打了半盆冷水进来,和那热水调了,又沾了牙粉叫妙真漱口洗脸。她自己站在一旁捧着面巾等候,倏而“嗤”地笑一声。
妙真接了面巾问她笑什么,她抿抿嘴道:“你说起要好看,我想起才刚天刚擦亮的时候,我看见良恭严癞头两个出门去,穿得整整齐齐的,我还想是为什么,要到哪里去。后来听见他们两个在说,像是往一个妓.女家中去,仿佛还是常州的花魁娘子。我心想,想必人家那才叫好看。”
这事情妙真听良恭细说过,是要借那个花魁娘子的屋子请柴主簿的客,有个风靡一时的妓.女替他抬身份,人家不由得不信他是从北京来的贵人。不过花信是暂且不知道,良恭嘱咐过,这件事越少人晓得越好,到底是蒙人的事,怕走露风声。
花信见妙真不说话,在妆台前坐下,仿佛在思忖什么。她走过去背后替她挽头,又絮絮叨叨起来,“你不信啊?我原来也不信的,从前从未听说他们到风月场中去混,可见人都是要变的。还不是三爷上回往那陈家去借宿过,严癞头去找他,恐怕就见着了那个花魁。一见不要紧,告诉良恭,两个人的魂儿都给人家拿去了。”
妙真在镜里看她一眼,替他们咕哝一句,“也许他们是去那里有事情办,他们倒不是爱玩的人。”
“什么事情要到那种人家去办啊?还不是花天酒地的事。男人都是这样子,今日不去明日也要去,不去不过是因为没钱。”
说着花信倒想起来,他们可哪里来的钱去风月场中消遣呢?她把妙真一缕头发梳来绕在脑后,眼睛渐渐看到镜中妙真的脸庞上。想必是妙真私底下贴了良恭不少银钱,这种事她最做得出来。
她心里瞧不起,继而一笑,明里暗里点拨着妙真,“严癞头就罢了,良恭是不怕没钱的,他长得好啊。听说那起消遣地方,就有女人爱给相好的男人倒贴钱花,怕他没钱就不去走动了似的。赚他们的钱不成,自己的钱反给他们赚了去。哼,你说说看,天底下怎会有这么蠢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