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象着和他讨论婚姻,应当是两个人都怀满着憧憬,尽管有的话说起来是有些不着边际,冒一点傻气。可她心里觉得,婚姻本来就是件犯傻的冒险事情。
可他太冷静了,他在许多事情上都敢以身涉险,唯独在爱她这件事上,总是缺乏一股炽烈的冲动。他左思右想,辗转徘徊,就连他们能走到如今这地步,也多半是她主动的缘故。她的心情感到些无力,觉得这不应当是爱的样子。
她不由得也渐渐收起了一片对未来的憧憬的兴奋,把阑干轻轻拍了下,冷笑一下,“你虑得真是周祥。”
语毕掉进房间里,走到床上去睡着。
这一睡,连晚饭也不起来吃。花信以为她哪里不好,随她卧着,只等上了灯,去下舱里叫船家重热了饭端上来。他们包的这艘船是上下两层,上头一层只得一个房间,是花信和妙真住。良恭与严癞头依旧是在下舱和船家挤在通铺上睡。上头这个房间四四方方的,还算宽敞,两张罗汉床摆在靠床尾那头,用一道屏风隔开,外头对面放着两套桌椅,桌椅后头都有窗。
把胳膊伸出窗外就能摸到阑干,过道只留着一个人能走的余地。妙真轻而易举就看到阑干底下的河面,是无尽的黑,只有远处才在水中倒映着一抹月牙。这是月末,等到下船的时候,又是下个月的事了。
她觉得自从那年去湖州开始,她的时光多半是花费在路上,青春也跟着东奔西逝的江河不知淌到了哪里。最可怕的是,一个女人的青春不知逝去了哪里,未来将老处也还没有目的地。以为和良恭好,终于有了个方向,想不到这方向也只不过是个方向而已,谁知到尽头有没有岸?他不是非要她不可的态度。她觉得自己或许是老了,也缺了点年轻时候任性妄为,誓不可转的精神。
她扭着腰肢,把胳膊扶在椅背上,望着那没有边际的黑魆魆的水面,呢喃了两句。
花信在桌上摆下了一碗干饭并一瓯糟鲜藕一瓯山药煨火腿肉,又挪了油灯过来,“你念叨什么呢?”
妙真摇摇头,端起饭来吃,把下晌在甲板上对良恭说的话说给她听,隐去了良恭的话未说。花信不能明说不好,只在对面椅上做起针黹,窥着她笑一笑,“婚姻大事,哪有女人家主动去说的?就是如今老爷太太并不在了,没人替你说和,也不该你说,得良恭说起来才是啊。你反倒比他还急,叫人家听见,要笑话你呢。”
要等良恭说,不知等到哪辈子去了。妙真端着饭碗暗暗撇嘴,“我是问你等我们回到嘉兴,置办所房子,买些地,再拿笔钱给良恭做个买卖,你看好不好?”
“好嚜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叫良恭做什么买卖合宜呀?他会做什么?”
“他会的东西倒多,还会做伞做扇子呢。就是没做过生意。”
花信做一双鞋,用力地扎着针,牵动着面上的笑意有一丝狰狞,“会手艺和会做买卖是两码事。咱们老爷不会针黹纺线,也把绸缎生意做得那样大。做生意嚜,讲究脑袋灵活,人机灵,能说会道,还要会交际应酬。”
妙真道:“这些良恭也在行,他也是很机敏的人呀。”
花信适时地剪断话头,“那等回到嘉兴再看嚜,这会就打算,也太早了些。何况我看良恭那个人,不一定肯要你出本钱给他做生意。”
妙真下晌听良恭的意思,大约也是如此。这些年来,遇到的人多半都是算计她钱的,她不喜欢。遇到他这不算计她钱的,她心里也是郁塞不高兴,只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碗。
后头几日对良恭都是不大理睬的样子,良恭晓得她不高兴,刻意说些笑话来哄她,她也只是懒懒的笑两声就心不在焉地转过头去。
一晃到了苏州,在苏州暂住两晚,便雇了马车转陆路及至昆山县。先找了家旅店栖身,隔两日便打听到了那邬家的住处。邬家是本县大户,是靠给那些达官贵人家里供应盆景花树发的家,颇有些名气,稍一问就问到,正是离这家客店不远,在前头万合街上。
这日大早起来,妙真欲往那里寻访白池。良恭替她雇了软轿来,敲入这间屋里来说:“轿夫也认得他们邬家的房子,他们一径抬你过去,我就不跟着了。”
妙真换了件灰鼠里子的绾色长衫,葭灰的裙,戴着灰毛兔卧,终于肯把支凤吐流苏的步摇翻出来戴在侧面头上,打扮得鲜鲜亮亮地迤逦走来,“你为什么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