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过两日,那陈姑娘见良恭送毕了画就没再去,便又编着话打发丫头菱角来请。不想丫头按到这里来,早是人去楼空。
回去告诉陈姑娘,陈姑娘道:“这个人,要走先也不说一声,就这么悄没声音跑了。难道说一句,我还能绊住他不许他走么?”
嘴上埋怨,心里倒有点明白了,良恭不说,大约是因为不好当面拂她的情意,他未必傻,恐怕早就看出她的意思。这样一来,倒也替她保住了脸面。后两日叶大人家里打发下人来请,陈姑娘也还编圆了话,说高公子兴致一起,又往扬州去逛了。
这话婉转从柴主簿那里传到胡家,胡夫人不信,和雀香憋着嘴絮叨,“什么往扬州去了,昨日我打发人给妙真送几碗菜去,谁知去的人回来说,那房子已退还人家了,人二十三那日就走了。这个高公子,还不是追着妙真去了苏州。”
“去苏州?大姐姐去苏州做什么?”
“管家码头上打听了,说她是包了船往苏州去。”胡夫人歪着嘴冷笑,“前头她那个丫头的信不是转到我这里来了嚜,我看了下,说是那丫头去年小产了。有什么说的呢,妙真肯定放心不下,先转去苏州看看她,再回嘉兴去,也是顺路的事情。”
雀香在炕桌上托起片腮,遗憾地吁了声,“大姐姐真是的,先前还答应要等过两月送我出阁,这会又这么着急忙慌的走了。等我过两月到了苏州,不晓得大姐姐还在不在那里。要是在,好歹要请她到家坐坐。”
她一定要妙真看见她做了黄家风光体面的奶奶才罢休。胡夫人却没所谓,妙真走了也好,免得久留常州,他们胡家对她始终有一份撇不开的责任。
这一去,妙真也是打定主意再不回常州去的,就怕哪日东窗事发,县太爷计较起来,又生祸端。就和良恭商量,届时由昆山转道回嘉兴去,两人成亲,好好在嘉兴置办起房子产业,把他姑妈接到新房子里来过日子。
良恭只笑不语,手扶船头的阑干。扑面的风已有了寒意,冬雪又将至。和她这一路,已经不记得是第几个冬天了,他从没奢望过有一日能枯木逢春,留在她身边,早做好了一无所获的打算。
妙真等了会,见他不置可否的态度,就生气地斜飞眼角,“怎么,你还不肯呀?我嫁给你还委屈你了?”
良恭忙笑,抬起条胳膊揽她的肩,歪下脸连声说:“我可不敢这样想。你嫁给我自然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是怕你委屈。”
她又笑起来,挪一步紧贴在他身边,仰着眼问:“我委屈什么啊?”
他也说不清,总是没底,怕妙真择定了他,是不过是因为无可选择。他审度自己,实在也不是个绝好的做丈夫的人选,就轻轻一笑,“你看看我,一向没权没势,混到这个年纪,照旧看不到什么希望,只看到坏的,恐怕一生都是碌碌无为。你难道甘心嫁给这样一个没出息的男人,就不觉得委屈?”
妙真轻哼,“我没什么委屈的。”
“你倒替你有点委屈。”他看见她把那双眼睛瞪圆了一点,俨然又要生气。他就微笑,表示心平气和,不是调侃和赌气的意思,慢慢认真地对她说:“以你的出身相貌,是天生该嫁贵人的人,嫁给我这样的,连外人都要说一句不般配。我是一心为你才说这样的话,不想你将来后悔。你方才说我们成亲,置办房子产业,哪一样不要许多钱?眼下单是成亲的花费就混不过去。”
她撇了下嘴,眼梢朝后头的房间里斜一下,“里头那么些钱,还不够你花的?”
良恭“吭哧”笑出声,“你见过哪个男人娶亲下聘,是从女人家里拿钱的?”
“那我就不要什么聘礼。”妙真扇两下眼,又笑着和他玩笑,“我倒有许多嫁妆。良相公,你讨个媳妇多划算呐,非但不破财,还要发财了呢!”
良恭把手从她肩上放下来,又把阑干攥紧,“只怕你将来要懊悔,也要怨恨我。”
“我懊悔什么?”
“可懊悔的地方简直不要太多了。嫁个丈夫,什么也没有,反倒贴上大笔银钱。”
“那就不动用我那些钱就是了嚜,也不置办房子产业了,我住到你家那房子里去,跟着你过穷日子。我先前也吃了段日子的穷,有什么?我不怕的。”
“那也不算穷的了,你还不晓得真正的穷日子是副什么情形。”良恭重重地叹了声,敛尽笑脸,“我要你想想清楚,不要急着说什么嫁娶的话。反正,我总是在你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