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喜低着腰捧上一碗热茶,“二爷要想买些什么?”
传星吹了吹茶碗,抬额剔他一眼,“这也要问我?你越发会当差了。无非是买些女人喜欢玩意儿给她们。”
“她们”自然是指二奶奶与那位新娶的二姨奶奶,禄喜领会,立到一边埋下脑袋,心道这两分礼物可是不好办呐。一定是二奶奶的要重些,论出身地位,谁能比得上?况且又才产下一位千金小姐。可论别的,那位二姨奶奶倒是新宠,也不好太轻了她的。
正在暗暗盘算,就见门上的小厮在廊下挤眉弄眼。禄喜斜瞄一眼,见传星歪在榻上看书,不曾留意,便溜门出去拉着人在朗下问:“什么事?”
那小厮捧出只风筝来,“门上来了个女人,问她是谁,她说是什么尤家大姑娘的丫头,还叫我拿了这只风筝进来给二爷看,说是二爷看了就知道了。”
禄喜攒眉拿起风筝打量,想了半日才猛地想起来尤家大姑娘是谁,忙把风筝递回去,“你去把她赶走,什么油家的醋家的,哪里又钻出这么个人来,还嫌不够乱的?”
那小厮懵头懵脑接过风筝,待要走,倏听见里头问:“什么事?在外头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说什么?”
禄喜只得领着小厮进去,那小厮又照实说一遍。传星听见,不由得端坐起来,接了风筝来看。画上的昭君简直是如同从往事中飞出来的一般,扑得人一时神魂跌宕,措手不及。他要想妙真的模样,已很模糊了,倒是这个名字还记得清楚,不像上回。
半晌他才笑着呢喃,“她的丫头,怎么会找到这里来。无锡的韦家不是说她已嫁到常州去了么?”
禄喜忙应,“可不是,韦老爷说得明明白白,是嫁给常州她的一门表亲。二爷,别是蒙人的吧。依我看,不如打发了去。”
传星托着风筝斜眼乜笑,“你二奶奶许了你多少好处让你盯着我?你跟在我身边,还受着她的命,我看你也太辛苦了些。”
吓得禄喜连忙跪下磕头,“小的不敢,二爷明察。二奶奶并没有说什么话,是小的看这人来得突然,怕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许多年过去,他只记得当初在嘉兴初初惊艳的感觉,旁的感觉差不多都已烟消云散。不过他是这秉性,对新鲜的女人永远有好奇心,就说:“一个丫头,能有什么不妥当?去请了来。”
那小厮忙跑回门上,不一时将花信引入正房。花信站定须臾,才见传星慢条条从罩屏内踱步出来,坐到上首椅上,拿那双些微上挑的眼睛打量她一回。
花信忙道个万福,喊“历大人”。传星问其来意,她便把昨日在林家的事说给他听,而后婉转道:“是听林家那妇人说起,才晓得那年我们在无锡,隔壁住的就是您。听说您还记得我们家姑娘骗您的事情,吓得我,生怕您怪罪,所以特地赶来说明。”说着捉裙跪下去磕了个头,“还请大人不要和我们姑娘计较。”
传星睨着她脑袋顶上鸦堆的发髻看一会,略抬抬手叫她起来,“你单是为了怕我怪罪,来向我替你们姑娘解说的?”
花信抿抿唇,点头道:“昨天听林家那妇人说起来,我简直后怕。想着都和林家认得,怕来日碰上不好说话,不如先把误会说开了,就是将来碰上,大人也不会和我们姑娘生气。”
实在是多此一举,传星却不深究,又笑问:“那是你自己要来的,还是你们姑娘要你来的?”
“是,是我自己来的。”
传星了然于胸,点了点头。心里又忽然有点闪避。谁知如今又是个什么光景,过去了几年,就连上回在无锡,也并没有和妙真真正谋面。这些年的光阴,足够令一个女人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女人是最经不住老的。
他轻微笑着,不大往心里去的意态,“那年你们走后,我听韦家的人说,你们姑娘是到常州去出阁,怎么这会又到昆山县来了?你们家姑爷一同来的?”
花信忙抬起头说:“我们姑娘还没出阁呢。”
“噢?”传星起了些兴致,人也提起一股淡淡的精神来,“为什么?不是听说,她是许给你们一门表亲家里?这还能有什么变故。”
“是因为当时我们家生了不少变故,老爷给衙门拿到大狱里去了,我们那门表亲怕受牵连就悔了婚。后来我们老爷太太过世了,姑娘一直无人做主,到如今还未出阁。我们姑娘原是从舅舅家回嘉兴,想着这里有个亲戚,就绕个远道来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