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气就生气!我先收拾了这小骚.货,再和那老烂根子拼个你死我活!”
白池半点不怕,晓得她一贯是话说得狠,骨子里却软弱。反把妙真向旁边拉开,把肚皮一挺,笑道:“随你来好了。”
邬夫人抬起右手,一时落也不是,打也不是。妙真只当她还要打,又往后拉白池。这一拉便挽住了邬夫人的脸面,更扑上前去作势要打。说时迟那时快,花信心窍一转,暗里伸出脚来绊了下邬夫人。邬夫人脚下一滑,收也收不住地向前栽去,把妙真与白池都推了一把。
只听得数声惨叫,大家都摔了个人仰马翻。乱着爬起来时,却见山石脚下未化完的雪逐渐染了红,顺着那红望过去,竟是从白池裙下流出来的。
这一下大家都慌了神,连老冯媳妇也来看白池。见她眉头紧蹙,面色死白,满额大汗,咬着嘴皮子说不出话来,哼也哼不出一声。老冯媳妇哎唷道:“我说、我说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可别是又流产了!”
邬夫人一听这话,心道这还了得,倘或流产,又是她的罪过!忙慌慌张张爬过去,掀了白池的裙子看,一看里头软绸袴子已给血浸透了大半,马上便嚎哭起来,“真是不好了!快请郎中来!”
妙真只听她们两个有年纪的吩咐,招呼花信去叫人来抬。连喊几声,花信方惨白着脸回神答应,掉头跑去。这一路跑得她魂飞魄散,本来是想绊邬夫人那一脚,把白池稍微弄出个好歹,妙真少不得为白池耽误下来。不曾想却弄出了这样大的祸灾。
不一时跑去喊了邬家几个小厮,合力将白池抬回房中。屋里顿时大乱,乌泱泱心魂乱撞,闹哄哄履舄纵横,有请郎中的,有煎汤药的,有唤接生婆的,有嚷的,有惊的,有哭的,也有吓得说不出话的,是一锅熬得冒泡的粥。
萧萧的风声在这乱哄哄的境况里不易察觉,沉默地在四处刮着,刮着……终于把闹刮成了静,这时候,那簌簌的声音又变得格外刻骨了,直往人骨头缝钻进去。
哪里都像是这声音,廊下的灯笼“咯吱咯吱”地摇着,四处的灵幡“啪嗒啪嗒”地打在杆子上,远处隐隐有人在哭,断断续续的呜咽,像极闷长苦痛的弦乐,在这冷月凄清的夜里,听得人惊心。窗户也给风扇动着,偶尔“噼啪”的一声,引得妙真走到窗前去看,仿佛看见有个纤弱的身影从漆黑的小径上走出来。
是白池,穿着套旧时的月魄色衣裙,春夏的料子,在森冷的月辉中显着一缕淡淡的蓝色。妙真看见她含着笑意款款走到廊下来,便立时开门迎出去。
她摸她的衣裳,摸到一手寒意,忙问:“冬夜里,你为什么穿得这样单薄?你不怕吹病了呀,身子骨本来就弱。”
白池只是笑,不说话。妙真不由得打量她,渐渐想起不对来。白池分明已经死了!小产流了好多血,止也止不住,连经验老到的郎中接生婆都束手无策。
她是亲眼瞧见的,她临死前,分明还攥着她的手说了最后一句话——“妙妙,不要怕,我就不怕。我是不怕死的。”
又笑着说:“也不怕痛。”
那跟前这个又是谁?
眨眼的功夫跟前又变得空无一人,一眼望去,长长的廊下铺满月光,上头悬着几盏白绢灯,也撒着白森森的光,把地砖照成冷灰的颜色。远远的有和尚在敲木鱼,“笃——笃——”,总是要漫长地停顿一下,人的脑子也跟着迟缓地停顿一阵,在这一阵里,一切的悲欢离合都成了空白。
白池死了,邬夫人辩解说并不是故意要打她,是脚下踩着了雪打滑,不留神栽过去的。本来已做好了邬老爷不信的准备,谁知邬老爷反倒没过分怪罪他太太。
因为丧事全要靠她来料理,夫妻俩总在最要紧的关头团结起来,没空计较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反正这个家是又落回邬夫人手中了,一切的矛盾都戛然而止。
因为治丧,耽误了这一阵,好容易丧事落尾,妙真又犯了病。良恭执意要走,花信不肯,冷笑着道:“你无非是急着带姑娘回去好和你成亲,我真是不懂,你到底在急什么?你是怕姑娘反悔不嫁给你了?你们既然要好,连这点信心也没有?这时候好要拉着姑娘跟着你颠簸,到底是你们的婚事要紧,还是姑娘养病要紧?”
邬老爷因怕人家说人走茶凉,姨娘才刚没了,就忙着赶她的娘家人,不好听。便也跟着劝,“我看你们先别急着走,就在我家调养几日,等你们姑娘清醒过来一些再走不迟,免得路上闹起来出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