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真人还麻痹在自己的一份悲伤里,对别人的事情有点迟钝,没有追问。倒是花信端了根梅花凳坐到榻前来问:“大奶奶有什么风言风语啊,也没听见说。”
“这哪里能让你听见呢?”不能叫外人知道的,一定是些不好的言论。但鹿瑛很乐得替杜鹃传颂传颂,“说她和我们玉成街铺子里的唐掌柜有些不对头。去年春天的时候,那唐掌柜有一天往家里来交账本,和我们大奶奶在花园子里撞见,两个人你拉我我拉你的说话。也不知道给谁看见了,就传了闲话。”
“瞎传的吧?”
“谁晓得。不过我们大奶奶本来就有些狂蜂浪蝶似的,嫁了人还十分爱打扮,这两年愈发俏丽了。想一想我们大哥那个样子,她就有些什么,也不奇怪的。也不单是和这唐掌柜传闲话,就连和张家的大爷,也有些言语。”
一气说完,在花信惊骇的目光总,她感到一种羞.耻的满足。羞在不知道花信这份骇然是因为杜鹃的事,还是因为她这副嚼舌根的样子。
她也知道不该把这些话传给外人听,大户人家的小姐,不应当成了个调嘴弄舌的妇人。可无论如何忍不住。本来性格有些弱,早年受着杜鹃的压迫,如今这几年没有孩子,而杜鹃有两个儿子,使她对她的怨,一度的转成了一种嫉恨。
感情的变迁和岁月的变迁是一样的,像女人傅粉施朱,总把人在悄然中换个模样。
妙真想起来问:“你说的张家,是从前我去过的张老太太他们家么?”
鹿瑛听见她问,像是受到鼓励,又嘁嘁唧唧地说起来,“还能是哪个张家?他们家几位爷都和大哥哥有交往。大奶奶真是的,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她招惹谁不行,偏要去招惹大哥哥的朋友。可大哥哥也真是被那件事弄得没了性情,就是听见这些事也装作没听见。他哪里敢问呀?大奶奶那张嘴,要是吵起来,还不拿这件事打他的脸?”
总是说这种事,妙真的脸渐也红了些,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良恭。这也是牵强,总把什么事情都联想到他,不论是从反面或是正面。
她又不大有心情说闲话了,只把半边脸托着,又向窗外看去。对面的白墙上照着着一小片太阳光,里头有一枝浓阴在摇曳,把那光摇得碎了。
有个丫头从那墙下走过,不一时由东面绕了来,就在窗外喊鹿瑛:“二奶奶,郎中到了,太太叫您回屋里去看看。”
“晓得了,你们先请先生吃茶,我一会就来。”
鹿瑛转头向妙真道:“等一会儿给我瞧完,也请他来给姐瞧瞧。姐老是这样发呆,丢了魂儿似的,迟早要病。我叫他来给你开一副保养的药。”
妙真点点下巴,叫她只管先回去。鹿瑛便起身告辞,花信也跟着起来,“我送二姑娘出去。”
说话便将鹿瑛从廊角送出来,外头还有个窄窄的小院子,也种着芭蕉,向前几步,才是洞门。两个人走出洞门,鹿瑛四面看看,低声问:“你和大姐姐说过历二爷的事了么?”
花信摇头道:“姑娘的性子,二姑娘你还不晓得?她这会还为良恭伤心呢,就说要给她另说个夫家的事,她哪里听得进去?凭什么做官的做大买卖的,就是做皇帝,她也不能上心。”
“那她晓不晓得是你私自把她带回来的?”
“晓不晓得也不要紧,这个倒没什么妨碍,姑娘心善,就是想起来不是她自己要来,这会也觉得该来。她为刺伤良恭的事自责得不得了,我知道她,你这会就叫她回去找良恭,她还要犹豫呢。”
鹿瑛把腔子里一颗心落了下去,什么都不怕,就怕妙真又闹着要去和良恭好。只要她不闹,凡事还可以慢慢来打算。
她点头嘱咐道:“那你照顾好大姐姐,劝她少伤心。我先回去了。”
这厢回到屋里,看见寇立也回来了,正歪在椅上问那郎中的话。寇立见她进来,忙起来拉她往卧房里去。郎中进来诊断一番,开下副药方,说下些话,寇立便打发人送出去了。
回头拿起那药方来看,攒着眉头道:“怎么还是这些药。”
鹿瑛从床上起来,挂起帐子接来看一眼,笑得灰心,慢慢放下药方,走到榻上垂头丧气地去坐着,“这两年吃来吃去,都是换汤不换药。这可能就是我的命,我看你还是听太太的,讨个二房进来,早点和她去生个孩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