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见兄弟的脑门在人棍下,也不敢妄动,纷纷跪下来附和,“是啊是啊,大爷,我们没想害你性命,也不敢呐!就是想要几个钱花花。”
良恭凛凛的一双眼把他们一睃,歪起笑脸,“像你是这么勤快的强盗倒少见,天不亮就出来找买卖做,还找到这山路上来了?不说实话,我就打死你们丢到林子里去,我倒要看看官府衙门会不会为你们几个市井地痞的贱命费心追查。”
几人哀求不迭,那领头的忙说:“是烟雨楼的寇二爷叫我们来,他说你盗取了他们家的东西,叫我们把你身上的东西都抢回去。兄台,可不要误会,我们也不过拿钱办事。”
“他许你们多少钱?”
“他,他许我们每人二钱银子。”
良恭好笑起来,“二钱银子也值得你们来卖命?”说着放下脚,怕他们穷追不舍,终是自己吃亏,便往怀里摸了些碎银子抛在草堆里,“不算你们白来一趟,随便你们回去编什么话哄他。大清早的,我不想打杀人命。”
这三人横竖是混点钱花,混谁的都一样。况见他不好惹,下手又重,也像是强盗贼寇之流。因此不敢再追,一头扎进草堆里找银子去了。
良恭照旧往码头上去,到了恰逢日出,红红一轮太阳映在河中,河面上粼粼地流金。靠岸泊着好些大大小小的船,挨个去问,多半是货船,也有几艘客船,但都不往嘉兴去。
遍问无果,日头渐渐毒起来,良恭只得先往茶棚里吃茶。一桌上有个穿枣红色直裰的男人,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叫沈先,看了良恭好几眼,踟蹰一会,就和良恭搭起腔来,“后生,我方才见你挨着问船,是要往哪里去啊?”
良恭坐在对过,落拓地一笑,“回嘉兴,我家乡。”
“你贵姓?”
“免贵姓良。”
“是做买卖折了本钱?没找着回乡的船?”
良恭看他一眼,趁势点点头。
这沈先原有几分好心肠,因见他身上挂枝带叶的,脸上一片惨淡,很有些潦倒模样。便不大忍落,便道:“我们家也是嘉兴的,我和我们大爷大奶奶也是要回嘉兴去。”说着远远向一艘二层客船指去,“你看,那是我们的船,上头倒还宽敞。你要是不怕睡在下人舱里委屈,一会等我们主人回来了,我去问问看,也搭你同回嘉兴。”
良恭忙拱手道谢,“敢问尊家贵姓?”
沈先捋着胡子笑起来,“我们家姓谢,你想必听过,嘉兴府城内有名的香料谢家。”
无巧不成书,原来就是易寡妇后来所嫁的那谢大官人家里。良恭出神在想,就见沈先喊着“大爷大奶奶”起身,迎到了茶棚外去。
跟着望去,果然见一对与他一般年纪的夫妇在外头。男人面庞隽秀,文质彬彬;妇人衣着华美,满头珠翠。沈先与二人说了两句,那妇人就往茶棚里望进来。良恭的目光和她一撞上,仿佛有一些零碎的往事扑面而来,扑得人有点措手不及。
未几易寡妇就先走了进来,大变了模样,举止柔美端庄,比从前那惨淡光景更显得荣光满面,很有些富家奶奶的款子。
她一径走到桌前来,也有点局促地笑着,“方才听我们管家说,有位同乡找不到船,想搭我们家的船。我老远瞧着像是你,原来果真是你。”
良恭这时候才看见她腰上兀突突地挺起来一些,显然是有孕在身。他也忙站起来打拱,身上汗腻腻的,像是把他用油糊了一层 ,行动不大自在,“我也没想到是你们家的船。”
易寡妇把嘴笑着一瘪,轻剜了他一眼,“怎么,知道是我们家的船,怕低了你读书人的身份,不肯搭了?”
“岂敢呢?”良恭讪着发笑。
过去的那些旧事都融化在这笑里了,说不清的一点唏嘘和尴尬。她头上的钗环晃着他的眼睛,他便稍稍向她旁边看。正看见谢大官人把拧着的一堆匣子叫给了沈先,也走了进来。
他走到桌前,先看了看良恭,又笑着看易寡妇,“这就是你的那位邻居?果然是一表人才。你还总说我是瞎吃醋,如今一见,哪是我瞎吃醋呢?这样的人物和你做了那些年的邻居,我不由得不去多想啊。”
说得良恭易寡妇皆暗暗红了脸,易寡妇恼了,拿胳膊肘把他顶一下,“你瞎说些什么?你打趣我就罢了,怎么当着客人的面,把客人也说笑进去?”
谢大爷忙拉她的胳膊,“别动气别动气,说笑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