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清清爽爽地笑了两声,向良恭郑重地作了回揖,“说几句玩笑话,良兄弟可不要多心。俗话说他乡遇故知,难得的缘分,几句玩笑总开得起?”
良恭笑着回了一揖,实在不知该回他什么话好。
“听我们管家说,良兄弟也是要回嘉兴?正好,我们到宜兴去访亲戚,包了这艘船回去,上头没有外人,良兄尽管放心和我们一齐乘船回去。”
谢大官人一面说,一面搀着易寡妇坐下,向店家要了些新茶点心,和良恭攀谈,“良兄弟到湖州来是做什么生意?今年行市不大好,哪里的生意都有些勉强。就是折了些本钱嚜也不必灰心,买卖行市嘛,有好的一年,也有不好的一年。心放宽些,这个做不成还可做那个,又不是非在一桩买卖上下本钱。回了嘉兴,你有什么买卖做,只管来找我,我有门路的地方,一定帮你一手。”
见他热络至此,良恭心下倒很不好意思起来,忙在桌上打了个拱,“不敢劳动,多谢谢大官人的美意。”
谢官人把他的手握到桌面上去摁住,“不要和我客气嘛。你和清清的事,我已尽知,还要谢你当初成人之美呢。”
易寡妇脸上一红,瞅了眼良恭,在桌子底下狠跺了他一脚。他又笑起来,“玩笑话,玩笑话。”
自笑一会,就把手臂收回来弯在胸前的桌面上搭着,叹了口气,认真道:“我虽和你是头回相交,可这些年,没少听清清说起你的为人。她说你会办事,脑筋比旁人转得快,又能诗会画,又能打会斗,可谓文武双全。就是坏在心肠软,坏事做不绝,好事偏又不上门。不过也亏得兄弟你,照料了他们母子那几年,免了他们孤儿寡母许多的灾难。谢的话,都是多余的,所以我说你要做买卖只管来找我,倒不是客气的话。帮了你的忙,你也不会叫我吃亏的,我信得过你。”
见人说得如此恳切,良恭一时也不能退却,只随口应下,“承蒙谢大官人看得起,等回到嘉兴再往府上去拜访。”
谢大官人倒很当真,趁着店家提了茶上来,亲手倒了两碗以茶代酒敬了良恭,“可说定了,要常来常往。我虽是做买卖的人,也粗略读过一点书,很喜欢和通诗熟文的朋友讨教。小儿也时常说起你,还跟着清清往你们家去寻过你两回,可你都不在家。”
易寡妇望着良恭笑笑,“那鬼小子还记着你常给他买的玫瑰糕,使人去买过两回,他又说不是那个味。”
东西还是那东西,只是从前是穷,正经饭也险些吃不起,哪还有闲钱吃那些点心?如今珍馐玉馔吃惯了,再吃那个,总不对味。
易寡妇领会到这意思,再看良恭这副落拓的样子,忽然愧疚起来,害怕和丈夫此刻的幸福会不会刺伤了他的自尊?她心里唏嘘,恨不能把自己的幸福分给良恭一点,来弥补她心里的一份遗憾。
第97章 碾玉成尘 (十五)
屏山结缬, 湾转江斜,又是几个长夜。约莫还有半月光景才到嘉兴,好在良恭这些年坐船也坐得习惯了,站在甲板上瞭望, 那红灿灿的朝暾照着大半壁绿油油的山头, 像是自家院墙上爬上来的半壁曦微。
望得正出神,易寡妇从屋里走出来叫他吃早饭, “丫头煮的鱼粥, 还是昨天从河里现捞的鱼。”良恭点头道谢, 欲往他们屋里去, 她又说:“还有一会才好呢。”
这意思是要留他说会话, 良恭便把一条胳膊肘搭在阑干上, 歪斜着身子面向她。易寡妇笑问:“你到湖州, 不是来做生意的吧?”
“看得出来?”
“不是我看出来的,我们家那谢大坛子看出来的。”她给丈夫取了个诨号,“大坛子”是说他酒量大,醋劲也大。
“他这几日和你谈谈讲讲, 说你这人要是做买卖, 就是不赚什么大钱,也不见得会折本。那天码头上撞见,你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像是为了钱。”
良恭笑着低头,“要是凡事都像做生意那样简单, 倒好了。实话告诉你, 我到湖州来是为了找我的未婚妻, 她给一个做大官的看中了,我争不过, 反被人家害得下了回大狱。”
“未婚妻?谁呀?”
“你也知道,尤妙真,尤家的大小姐。”
易寡妇面色大惊,良恭说起来也有些不切实际之感,想起当年骗妙真有一位“未婚妻”叫易清的话来,如今倒是掉了个了。自己也觉得好笑。
“我记得你从前给尤家做下人,就是伺候这位尤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