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星见她坐在窗下椅上,也去一旁坐下,“咱们在路上只好委屈委屈,等回到家,自然有奢华敞亮的屋子给你住。到了南京,我就先派禄喜快马加鞭回去,盯着下人把你住的屋子先收拾出来。我晓得你不喜欢和她们挨得太近,特地写信告诉了太太,叫把我们家花园子西南面的几间屋子拨给你住。那屋子外头种着几棵梅花,这时回去,开得正好。”
因为那年在无锡的印象,他以为妙真最喜欢梅花。他对她的了解是冰山一角,却觉得万千个性的女人,终究是殊途同归。
妙真呷着热茶睇他一眼,又是略略点头,“我住在哪里都是一样的,这些年来,已经习惯了住陌生的屋子睡陌生的床,犯不上太费心。”
“就是因为你住管了那些陌生的屋子,如今就要到家了,自然该挑几间好屋子让你长长远远地住下去。”
她听到“长长远远”这个词就觉得恐怖,看见他脸上从容自信的表情,那恐怖又添上了一层。对于到京后的一切打算,实在都是她想出来的不是法子的法子。去讨好历老太太倒容易,可果然就能叫她老人家轻易放了她么?时下行到路上来,她才开始想到方方面面的困难来。
背后的槛窗透进来一丝冷风,袭得她心里发冷。她“噢”了声,埋头“呼呼”地吹着滚烫的茶。
传星睇着她孩子气的动作,话不由自主地溜了出来,“那年见你你是这样,现如今你还是这样,好像永远不会老似的。”
妙真倏地偏来眼,“你从前就见过我?”
问得传星脸色微怔,后来一想,反正她是他的人了,他们马上就要回到家去。没什么要紧,索性就告诉她,“那时候我还没做官,有一年到嘉兴去游玩,在街上碰见过你。”
“还有这回事?我怎么不记得见过你?”
“你当然不记得,就是在街上偶然撞见的。惊鸿一面,过目难忘。”后来的事他隐去了没说,反正那于三早不知死在哪里去了。
妙真单是听见这些,浑身寒毛都立了起来。这个人早就见过她,一直没忘,却绝口不提。连在无锡的事情倘或不是她问起,他也不见得会说穿。真成了他说的,兜来转去,她落到了他身边,未必不是落进了他织好的网里。以他的势力,这网只有越收越紧的,绝不可能有松开的一天。她居然还在这里做梦能从他家里人那处得到逃脱!实在有异想天开的嫌疑。
传星还待要和她聊些什么,又来了个丫头,说是如沁叫他过去有事商议。他且住口不说了,不耐烦地立起来和丫头过去。
妙真两个肩头一松,搁下茶碗,直到它放冷了,也没再去吃它。她走到铺上去卧着,韵绮见传星出去,就进来了,把熏笼搬到床前,跟她一起焐在被窝里说话。
说着说着,妙真把身子翻正了,向着帐顶叹气,“我真是太天真了,竟然指望能从历老太太手上逃出生天。他们到底是一家人,手里有只阿猫阿狗,可以放了,也可以因为她孙子喜欢,天长地久地养着。”
韵绮偏着脸不屑地瞅她一眼,“你才想明白呀!我早就说了没你想的那么容易,你还自作聪明。你从小就是这样子,总是觉得自己厉害得很呢。”
“那我该怎么办?”
韵绮嗤笑了声,“我要是知道,我早就不在历家了。”
“你不怕,你将来还有嫁人这条路可走。”
说得韵绮苦笑起来,“你从前就说的,我嫁不出去。我这身段相貌,做小姐的时候人家还可以看看家境,如今就是个丫头,人家还能挑我什么?就是嫁了人,也无非是给我配个小厮,还是在历家,在二奶奶手底下讨生活。”
提到如沁,妙真也叹,“二奶奶那个人,待历传星也真是够贤良的,我看别说他娶了两房姨奶奶在这里,将来就是弄七个八个女人在身边,她也不会说他一句。”
韵绮讥笑道:“这才叫大家风范呢。”
妙真默了一会,窸窸窣窣地侧过身来,“你说,历传星会不会再弄几个女人到身边来?”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人家有钱有权又有人才,哪里弄不到女人?”韵绮说着就看她,发现她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着,就笑,“你指望他有了别的女人就放过你呀?你趁早别做这梦!你看他厌烦了三姨奶奶,可放三姨奶奶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