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妙真脸上的血一霎褪色,“是她杀了白池?”
鹿瑛自己还疑惑,“她说她原也没想杀白池,就是那会不是……”说到此节顿了下,见妙真惊得无暇顾及其他,才继而说:“那会不是历二爷也在昆山么?她怕你急着回嘉兴,想用个什么事绊住你的脚程,就起了这么个歪念头。原是想叫白池有个什么跌打损伤的,你必然要等她伤好了才肯走。没承想……”
妙真呆着,“是她自己招认出来的?”
“对呀!我也想不明白了,好好的又没人过问这些旧案,她却自己招供了出来。我猜她是想着横竖都是一死,索性一齐都认了。”
妙真忽把炕桌一拍,“原来是她做的,竟是她杀了白池!”
良恭听见响动走进来,待要问两句,看见妙真已是满面泪水,以为她是和妹子吵架,便调目冷淡淡地看着鹿瑛。鹿瑛没敢再说,忙告辞出去。
良恭只零零散散听见几个字,仿佛是姊妹两个说起了白池,那么妙真哭也是难免的。
他走到她身旁坐下,摸了帕子递给她。不想她这回倒哭得和以往不同,连帕子也不接,只是眼睁睁掉眼泪,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他只得陪着坐,好半日妙真没泪可坠了,便拖着副有气无力的身子睡到了床上去。
这可不得了,良恭忙跟过去,她朝里头侧着身,他就够着脖子往里头去看她。见她握着个拳头抵在嘴上,一口一口地死咬着指节。他稍用些力气把她的拳头拿开,握在手里问:“姊妹两个吵了嘴了?”
妙真向他这面翻了个身,自枕上望着他。觉得他这话问起来,好像是已经全然忘却了鹿瑛当初的作所作为。就连才刚他和寇立在外头说话,也像是不记得了那些是是非非。
那严癞头他也忘了么?
她这样一自问,鼻子猛地又是一阵刺激的酸楚。她知道他没忘,只是他对无能为力的事情惯常保持沉默态度。她坐起来,把鹿瑛方才说的话告诉他听,落后嘴角一歪,笑得没力气,“你总说严癞头死得蹊跷,没曾想果然如此。”
她发现她的声音变得很平静,已经不再对花信感到吃惊。或者说,她对人的坏处不再有多少意外。
“小时候我贪玩,又爱热闹,嫌有个白池还不够,爹就吩咐花信的舅舅带了她家来,安插在我屋里伺候。她那时候不多大一点,怯生生的一双眼睛,一进我屋里想看不敢看的,偷瞄着屋里那些陈设玩意。我知道她是有些贪财,可家里那么些下人,谁不背地里捞点好处?可我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她会为了这些好处出卖我,杀白池,杀宁祥……宁祥还一心喜欢着她呢。”
良恭微微张着嘴听她说着,半晌才阖拢来,冷静地问:“衙门判了她什么罪刑?”
“鹿瑛说,案子还得与昆山那头核查,暂且还没判下来,总得明年才能定罪了。”她知道他在想什么,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笑了笑,“你放心,花信没家世根基,谁肯替她疏通?杀人偿命,按律一定是死罪。”
良恭低头看她的手一眼,也为自己多余的担心感到可笑。穷人在这一点上总是享有格外的公平。他反握住她的手,妙真顺势把脑袋搭在他肩头,目光望到对面窗户外头去。
紫藤花吊子七零八落的,轻易又是一冬将近了。白池和严癞头都是冬天死的,两个或穷或苦的人,没熬得过那年的风雪。
然而他们夫妻又平平顺顺度过了一个冬天。这许多个冬天联成了小半辈子,这年才开春,妙真诊出来有了身孕。
没有孕的时候她想到孩子的事心里便七上八下怕这惧那的,真到了这天,仿佛肚子里落下个定心丸,反倒什么都不怕不忧了,心怀一种大义凛然的豪情。
郎中也说这时候孩儿只不过丸药般大小,在肚子里摸也摸不着,开了好些保胎药叫妙真吃着,一再嘱咐,“奶奶三十出头的年纪,按理说不年轻了,又是头胎,日子又还短,可要留神,千万别磕着碰着,也别劳累了。等到四五个月身子显怀,方可安心。”
阖家唯郎中的话是从,良恭除了生意上的事在外跑跳个把时辰外,凡不要紧的生意都推给园圃里的总管去应酬。每日怕妙真无趣,多半在家守着,倒是得空画了两三幅画出来,引得画坛不小轰动。都说他这两幅画一改往日颓靡之风,难得一见其意气风华。
他姑妈每日亲自煎药,怕在厨房里乱糟糟的掺杂了,只在自己屋里用小茶炉子煎好了送到这屋里来。
妙真呷着药觉得好笑,“我也快给培成个药罐子了,快赶紧长起来吧,我憋也要憋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