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罢午饭,严癞头不知哪里听见良恭归家,也忙赶来打听消息。良恭阖上东厢的门,怕他姑妈在隔壁没睡着,眼睛不好的人耳朵最灵,他将声音放得低低的,却字节沉稳,“历大官人那头有没有限咱们日子?”
严癞头捏着袖口把头上的汗揩两回,呷着冷茶道:“那倒没有。听于三说,他早回京城去了,走时撂下的定钱,说事成后把人送上京去,他自然结下剩的银子。像这样的贵公子,想必不把那一百两的定钱放在心里,只是咱们想要底下的钱,就得抓紧了办。”
见良恭坐在窗下若有所思,因问道:“怎么,是有什么难处?”
良恭扣着眉遥头,“不好说。外头都说尤家如今是空架子了,可我看他们家发放月钱,是一天都不耽误。要说气数将尽,恐怕还有些日子。”
“你上回不是说,咱们的府台大人任期将至,他一走,尤家不就难办了么?”
“我那也是听说。”良恭睇他一眼,把脑袋欹到窗台上去,歪着嘴笑,“官场上的事情我哪里能知道笃定的消息,也是听人家议论。倘或府台大人还是在这里连任,那日子可就有得耗了。”
严癞头眼睛一转,把茶碗扣在桌上,走来坐在他身边,“要我说,逮着个时机,把那尤大小姐拐带出来。你自然是不能惹这个官司的,日后不好科考。就交给我来办,这位小姐出门,不都是你跟着?哪日你给我传个话,我带两个弟兄,拿布袋子一套就能抬走。”
良恭望着他好笑,“那人你怎么带出城去?我在尤家这些日子是看见的,满府里都拿这位小姐当宝贝。只要她前脚失踪,后脚满城的路都得给拦上。尤家再不如前,这点面子衙门也是要给的。”
闻言,严癞头把脑袋苦恼地抓几下,摆出一不做二不休的架势,“怕他什么,山路水路,我不信他们就没个疏忽之处。就是真惹上官司,你也只管往我头上推,横竖我严癞头无亲无故,没什么拖累。有朝一日兄弟你混出头,总不会放着我不管。”
良恭思索片刻,对这下策不置可否,只长长慢慢地泄了口气,“只要历大官人那头没限定日子,咱们也不必心急。你要是缺银子使,我这里还有几两。”
说着把领的三两月钱掏出来。严癞头只瞥一眼便摆手,“我东混西混的,缺不了一口饭吃。我是为你着急,兄弟,有了这笔钱,再四处凑一些,就是不科考,通些门路捐个小官做做也使得。”
“门路又岂是那么好找的?你不必急,且走一步看一步。反正咱们收了人家的定,是赖不掉的。”
良恭依旧将银子收回去,低头笑着,脸上有些微醺的潮红,是被秋风与烈日吹晒出的一点痕迹。
天干物燥,妙真这头吃过团圆饭回房,也觉得脸上有些发痒,对着镜子照了半晌,发现两颊上不知几时晒出些癣出来。她摸着脸向白池要搽癣的膏子,白池却在榻上发呆,喊了她好几声也没听见。
妙真捉着裙垫着脚过去,猝地将炕桌拍一下,“白池!”吓得白池浑身一抖,她掩着嘴笑,“只管在这里发什么怔呢?”
白池勉强一笑,像竹箔外哨探一眼,见花信不在,她才一面去寻搽脸的膏子,一面假装不经意地提起,“不是说今夜要设香案向嫦娥娘娘祈祝,我在想那香案该摆在哪里。”
原来是为安阆秋闱之事。妙真一时倒忘了,她旋回妆台前,把膏子挖一点出来在手心里慢慢匀着,“就摆在咱们院外头那拱桥上好了,在那里望月亮是最圆最明的。”
“也不知道这嫦娥娘娘灵不灵……”白池走到外头吩咐了小丫头摆案,又回来坐到榻上去,把渐渐西落的太阳呆望着,“我看咱们还是拣个日子,正经到庙里去求求。”
妙真在镜中窥她,实在是弄不懂,她怎能如此费心呢?大约是为自己的前程吧。
真论起来,妙真的前程才是正儿八经挂在安阆身上。可她却常年是一副不大挂心的态度。横竖她的下半生都由老爷太太打算好了,不要她自己操一点心。
尤老爷一向看中安阆,说他是个飘翔高举之人才。最要紧的,此时他受尤家恩惠,日后娶了妙真,纵然妙真病发,就为这恩,他也断不会放着妙真不管。
妙真一贯觉得她爹是杞人忧天,却体谅他们的一片苦心,并不反驳,反正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况安阆偶时节下来家拜祝,她与他打过交道,看他也是个安稳踏实之人,便安心待嫁。
在这上头,想不到是白池比她浮躁些。她少不得宽慰几句,“你放心好了,表哥考秀才的时候就是前三甲,纵然这回名次差一点,也能中举。你实在不放心,等我陪太太应酬完,咱们就到庙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