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好继续假意掐他,软绵绵的揪着他胳膊上的皮肉。良恭忽然将她两个手腕抓住,半松半紧地,像是怕握疼她,又像怕她跑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也有片刻恍惚,觉得自己是有能力给她些什么的,起码能给她带去一点快乐。
可是快乐这东西,不过是刹那一刻的迷幻。等晚些时候他们下船,仍要面对凄冷的世界。他忽然笑着调侃,“你再趴在我身上,我可要对不住我的易清了。”
妙真的梦幻泡影顷刻破灭,慌着爬起来。仓惶间想一想,还是打了他一个耳光。
两个人都没有为这一记耳光生气,都知道这是最为妥当的收场。
妙真扑着她猩红的斗篷,又走去将阑干扶着。船尾望出去,是没有岸的,是无际的水面。她有些怅惘,觉得是飘零在水上,何处靠岸,何时靠岸都说不定,她第一回 感到生命的无常。
她有点怯懦,又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咱们到底要在那韦家住多久?”
“胡家的船几时到无锡,咱们就几时走。他们不是说定元夕后包了船来接么?约莫已经启程了,路上倘或顺当,大概也就半个来月。”
良恭一面说着,一面拍身站起来。却有些不敢靠近她了,只站在她后头。
妙真倏地将眼扇两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也刻意要另起个话头,“咱们还有现钱么?咱们这五六口人住到韦家去,已经是闹腾人家了,总不好再吃人家的花人家的。 ”
良恭望着她的背影直想笑,这位不知分厘的大小姐终于也过问起银钱的事了。他朝后头努嘴,“我哪里晓得银钱的事,该问林妈妈去。”
“噢,银子都是她老人家管着,是该问她。”妙真怎么也不敢回头,心里实际想问的,还是关于易清。她根本不认得,却对这个陌生的女人起了超乎寻常的好奇心。
她忖度着,用认为最妥当的方式,有些瞧不起的语气问:“这个易清,长得很好?我看你如此痴迷她。”
“这个也是因人而异。”
良恭想不到会有一天,易寡妇的名字能从他口里如此平和地讲出来,不带一点哀愁的惋惜。这倒引出他另一番哀愁和惋惜来了,怕自己再有一天,也能很平和地对别人说出尤妙真这名字。
他还没有得到一点,就先有了失去痛心与遗憾。
时近午晌,码头上多了好些做热食的摊贩,都是一副扁担,一头挑着炉子与锅,一头挑着碗碟料台。多是些下力汉在吃,端着碗蹲在一旁,不觉得冷似的。
妙真被那热火朝天的情景吸引着,又绕回船头。她也吃过这类摊子上的混沌,仿佛还是昨天的事,她坐在马车里,不知愁也不知苦地作弄着人。
实际上那是很遥远的一片记忆了,想到这一点,她就不再记恨良恭,只是很羡慕那个叫易清的女人。
“瞧,你尧哥哥回来了。”
不知良恭几时跟来的,循着他的手望去,果然见瞿尧从一辆马场上跳下来,向着这头跑。
不时上船回禀妙真与林妈妈,“按姑老爷写的地址找到那韦家了,我把姑老爷的信给他家老爷一看,他家老爷马上就吩咐收拾了三间屋子出来给咱们住,还雇了两辆马车跟着我回来接姑娘们。咱们走吧。”
那韦家老爷是寇老爷的故交,年轻时候一齐跑过买卖,看过寇老爷的信,也算上心,特地着人腾挪了屋子出来留妙真等人居住。
韦家是座三进宅院,虽不大,也规矩。前头会客。沿着大门的一旁的游廊往右去,穿过一狭长夹道,转过洞门,才是居所。
这一处大院用堵花墙隔开,分里外两院。妙真与林妈妈,白池,花信几人住里头那两间。由个八角洞门进去,小小一个院,有间正屋,一间西厢。良恭并瞿尧是同韦家小厮一道挤在大门角的两间屋子里。
良恭摆抬着妙真的箱笼进屋,看见妙真侧身坐在那榻上,窗外云阴笼昼,白天看着也将晚似的,淡淡的白光照得她一副瘦肩冰冷可怜。
趁着箱笼都搬了进来,韦家的下人出去了。良恭将一个髹红木箱子抬到碧纱橱底下搁着,顺势坐下,靠在那箱子上,往榻上支起一条腿戏谑地看妙真,“不高兴?嫌这屋子逼仄?”
她不肯承认,横他一眼,“借住在别人家里,有什么可挑剔的?我才不是不知礼数的人,谢还谢不及呢,嫌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