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就是这样,心头的想法叫别人说出来,又不好意思承认,反而谦虚。他知道她是这样的人,愈发抢在头里替她抱怨,“比咱们府里差远了,两间屋子加起来也抵不上咱们一间屋子大。”
妙真忙朝窗外看看,伸出手打他搁在炕桌上的手一下,“快不要说了,仔细给韦家的人听见。”
良恭把自己的手背睨一眼,似乎手背给温热的嘴巴咬了下,疼是有点疼,但咬得合心意,那片皮肤疼也疼得一蹦一跳的高兴。
说到韦家人,他有意要叫她高兴一点,边说:“方才打外院过,我看见韦家老太太在廊庑底下看你。大约老人家没见过长得这样标志的姑娘。”
妙真总算有一点舒心,弯着眼笑起来,“是么?那我归置妥当了得先去拜见她老人家。”
她一时对着窗户阴白的光笑起来,“你看,这院墙隔壁好像开着梅花。风一吹,在墙头扬起一两枝来,是黄梅。这里也不错,偶然还有梅花瞧,我们家里就从不种梅花。”
他随口问:“为什么不种?”
妙真支颐着脸没说话,因为听曾太太说起过,是有一回她娘发病拿刀把尤老爷刺了一下,血正溅在一枝梅花上。后头她清醒过来,再见不得梅花,尤老爷就命家下人将现有的梅树都砍了。
这是不能说的,免得带起她也有病这一话头。
良恭贴在窗纱上看,等了一会才有风,墙上果然掠过一枝梅影。但他的余光还扫在她缄默的笑脸上,隔了会说:“我听见说门前这条街上有家桂花糖糕做得好。”
秒真果然弯起眼来,“那你归置好了去给我买些?”
不知何故,良恭突然有点想哭。他挪开眼,连点头也是轻微的。
同时看见花信从洞门底下跑进来,还在门外就嚷,“归置好了么,韦老太太说要过来瞧瞧。”
不时就见韦老太太由个丫头搀扶着过来。这老太太高寿发福,两鬓霜白,拄着根牡丹头拐杖,看起来慈目和蔼。
迎头看见妙真候在屋外,便笑着去拉她,“这两间屋子原是我的小孙子和孙媳妇居住,听见你来,就叫她们搬到外头那院和我住着,把里头让给你们。你喜不喜欢呀?”
妙真忙将她搀在榻下,退后几步福身道谢,尽心竭力的飞扬着一张笑脸,她此刻发现,原来笑也是有点费力的事情。
直把那韦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向跟前小丫头挥手,“快把姑娘搀过来我瞧瞧。”
那小丫头去将妙真扶来她身边坐,韦老太太立即握住她两个臂膀细看,越看越是喜欢,“嗯,真是个大美人。我那年到湖州,就听你姑妈说她尤家出了个绝色美人,我还不大信。后头她娶二媳妇,我又到湖州吃酒,看见你妹子鹿瑛,生得那副好相貌,我这才信了。我想啊,妹妹生得那模样都没听人怎样说好,单说姐姐,可见那姐姐是真美得很!如今见了你,我老太婆也长见识了,才知道这世上还有你这样标志的人物。”
说得妙真有些不好意思,好在也习惯了。挽住她道:“我看老太太年轻时候才是个不得了的美人呢,如今虽上了些年纪,瞧着也是和善可亲。”
她这张嘴一向也招上年纪的女人喜欢,原来自觉当之无愧,如今却蓦地觉得有些讨好的嫌疑。也不怪,她心里是有些寄人篱下的自知之明了。
韦老太太把她的手摸一摸,“唷,这屋里冷吧?还没生炭盆呢。快去,叫他们点个炭盆过来。”
林妈妈笑着应声进来,“住在这里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哪里还敢劳动?快别点了,开了春了,没那么冷。”
韦老太太道:“你们病的病,单薄的单薄,可不能硬扛着。烧点炭又不费什么,要更好的,我家里也没有。”
“您说的这是什么话,真叫我们无地自容。”
谈讲一阵,果然看出这老太太是个极和气的人,妙真心下放宽不少,倒也知趣,夜里便到西厢房同林妈妈商议一应用度他们自己出钱的事。
林妈妈由白池搀着起来把一个匣子打开,有些遮掩地从里头拿了五两银子出来交给白池,“你去交给他们家厨房里,交给老太太人家一定是不肯要的。”
白池踟蹰一番,接了银子出去。妙真看二人有些不对,向那匣子看一眼,“妈妈,咱们还有多少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