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没看错。冯家遭了难了,她未出阁,也没定亲,一定是给充作官奴卖给了这家人。这家是什么人?看他们去的方向,像是朝韦家那头去的。不成,我得去问问。”说着就掉头往回跑。
良恭一下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方才是看见历传星骑在马上领着那支队伍,还刻意歪着身子避了他一下,生怕他看见将他们喊住,这会她又要折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他也忙跳下车,向前跑几步将妙真一把拉住,“你是看花眼了,哪有这么凑巧会在这里撞见冯二小姐?快回去,咱们急着赶路。”
妙真只管把胳膊挣出去,“就是她就是她!我认不错的,我就她那么一个朋友,我认不错!就是没认准,叫我上去问问又怎么的?”
良恭哪管什么冯二小姐冯三小姐,当下揽住她的腰将她提回车上,一把塞进车里,眼中放出点凶意,“你收收你那任性妄为的脾气,你去问到是她又怎么样?难道要带她一路跟咱们走?你先管好你自己!”
妙真一时被吼得动弹不得,等回过神来,业已驶出去一段了。她又掀着小窗帘子向那头看,那长蛇只剩了个尾巴,就连这尾巴也渐渐在淡化了。
白池坐过来,轻言细语地说:“良恭说得不错,就真是她又能怎么样呢?咱们自己都是流离漂泊的人,如今有了地方去也是去寄人篱下,还顾得上她么?她有她的命,你有你的命。”
妙真此刻也想到这道理,便把身子无奈地欹在车壁上,感到一片无力与灰心。马车颠簸,窗帘跌宕,阳光一下一下锉着她的眼,那双眼睛一明,一暗,一明,一暗……慢慢向长路上蹉跎而去。
却说那历传星带着夫人到了门前,远远看见韦家的人也在门下,像是送什么人。展目寻了寻,并未看见什么小姐闺秀似的人物。
恰好韦老爷看见他们在门前,有心奉承,便走来问候,“听说是历二爷的奶奶也到无锡来了,左右邻舍,未曾远迎,失敬失敬。”
历传星把马交给小厮,转来笑着摇摇手,“韦老爷太客气了,不敢惊扰。我看你们好些人方才都在门上,是送客还是迎客?我想总不是为迎我。”
见他肯玩笑,韦老爷愈是肯交谈,“噢,送一位旧交的侄女,她带着家下人到码头去坐船。”
“方才门上站的,都是韦老爷的家人?”
韦老爷转头看一眼自家门上,忙笑,“是是是,年长的老太太正是家母,两个年轻的男人是犬子,两个年轻妇人都是我的儿媳妇。”
历传星眼色微动,“韦老爷好福气呀,有两个儿子,就没有千金么?”
韦老爷谦逊笑着,“嗨,就是这点不好嘛,没个女儿。要有个女儿,就算儿女双全了。”
原来是受了人的骗了,那么个莺声燕语的姑娘,原来也能够扯谎连篇。历传星恍然一笑,自己摇摇头,“那方才贵至交的那位侄女姓什么?”
“姓尤,叫妙真,是嘉兴人氏。他们家从前可是嘉兴有名的阔户,可惜如今……”
后头的话历传星一个字没留意,满心只想着“尤妙真”这个名字,仿佛在哪里听过,耳熟得很。
待要追忆,猛听得他夫人在门上唤,便辞了韦老爷进门。
他夫人名叫柯如沁,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同是官贵人家的出身。自然了,不是这样的人物也不堪配他。唯有一点不好,这柯如沁虽美,人也贤良,却是个规规矩矩的性子。达官显贵家的小姐,教养太好,话不多,说的每一句都有它的意义。同他也是端得夫人架子很足,做夫妻做得一板一眼,没有一点意外的惊喜与情趣。
男人总是不知足的,他觉得她过于端庄而丧失了一点女人的趣味,所以与她始终隔着点心,也不过是规规矩矩与她做一对登对夫妻。
如沁好洁净,头一回离京,怕她不惯,他早吩咐人将住的屋子里里外外又扫洗了几遍。谁知如沁还有得挑剔,提起那被角摸了摸,攒眉道:“这被子看着还可,摸着还是有些糙,换一床吧。”
传星自然无话可说,叫她到榻上坐,“你刚到,先坐着歇歇,要换什么回头再看。来时家中都好?”
“都好。”如沁招招手,叫丫头们抱着些东西来给他看,“母亲叫我把这些东西给你带来,怕你使用不惯外头的。你知道,外头的东西都是看着好看,其实哪里比得上家里的?就说方才那床被子吧,也只是看着好,其实都是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