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转,就把尤家的事自然而然地略过不再说了。妙真也不好重提,怕说得多了人家觉得烦,毕竟各家是各家,亲戚情分也只是情分,是没有必然的责任的。这一点她在寇家就有了领会。
偶然她也想,是不是等她自己嫁了人,也就能渐渐对尤家的破落释然?像鹿瑛那样,有了别的姓氏,有了最终的归宿,来的地方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可她还是觉得做不到,二十几年的好日子都是尤老爷曾太太的给的,她是在他们膝下发芽开花,怎么能轻易把根本忘了呢?何况她没出息,有点恐惧捉摸不定的未来,更不喜欢变故。
胡夫人再将雀香叫到跟前来向她说:“这就是你小妹妹雀香,你是知道她的,只是未见过。你瞧,如今也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后年就要出门子了,到苏州黄大人家去。上回我在嘉兴还和小倩说过这事呢。”
她叫曾太太一向是叫名字,想着曾太太曾是他们胡家的丫鬟,在他们胡家就永世不能翻身。
妙真却听得不高兴,可从前不高兴还能挂一点在面上,再挽着鹿瑛在背后说一说。如今这不高兴只有忍耐。
但她心里是有点为曾太太抱屈,还是有意要替她正个名分,刻意挽着胡夫人胳膊说:“我后来听见我娘说,黄家是很好的人家,在苏州做府台,和别的地方的府台不一样。”
胡太太不喜欢听她喊曾太太作“娘”,不过说黄家的事很让她高兴。那就是个门闸,一下拉开她一生最为得意的一件事。她没能生个儿子在她是很有遗憾的,倒是雀香的婚事弥补了这一缺憾。她恨不能挂个告示昭告天下。
一说起来就很兴奋,“对囖!府台和府台也是有差别的,穷乡僻壤的府台值什么?苏州那样的富贵之乡才最要紧。你爹原先接着苏州织造的差事,也与这黄大人认得,他就知道,很了不得的人,朝廷很是看重。”
妙真只能陪上一张笑脸。
雀香脸上一红,心里有些埋怨她娘处处显摆,嘴上嗔着,“娘,哪有当着这么多人说这些的?况且我还在呢,您要不要我好过了?”
尽管这么说,心里却也希望满世界都知道这消息。终归是件很体面的好事。
因为议论这桩婚事,别的也就没顾得上,连那位七.八岁的小少爷也只是跟着奶妈站在底下,始终没能上来与妙真见礼。他亲娘孙姨娘领着他先行辞去了,使屋里蓦地空下来一块地方。
胡夫人乜着那块地方,低声向妙真叨咕,“你舅舅得了个儿子像得了个命根,把他纵得无法了,七.八岁的孩子,又是奶母又是丫头竟要五六个人伺候他。哼,孩子福薄,哪里经得住这样子娇惯?回头要是个短命的,我看你舅舅怕是要哭死。”
所以她背着人都是叫那孩子“小短命鬼”。
妙真哪里好接这话,只是挽着她撒娇敷衍过去,“舅妈,我给您带了些东西,不过都是外头买的,您可不要弃嫌。给雀香妹妹也带了对镯子,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
说话叫白池花信两个捧了些东西上来,胡夫人最看中人奉承,她现今也知道要投其所好。
胡夫人粗看一眼,都是些市面货,有钱哪里都买得到。她只是高兴有人想着她,年轻的时候要人捧,年纪大了更是变本加厉,生怕谁忽略了她,遗忘了她。
却看雀香拣起匣子里那对红玛瑙细镯子,嫌红得太暗,又搁回去,笑道:“大姐姐,我还年轻,衬不上这颜色,等放几年我大些再戴吧。你可不要生气。”
屋里的人一时都各怀心思地沉默下去,知道她是故意这样说。妙真没来时她就常笑话尤家要培植女婿,培植这些年,把妙真耽误得这样大了还未出阁。
后头王姨娘也辞将出去,屋里干脆空下来一大半,林妈妈等人就显得十分扎眼。
胡夫人问了他们几句,将他们一并安顿在为妙真收拾出来的那方院内,叫两个婆子引着过去,嘱咐归置好了回这屋里来吃午饭。
一行人才出去,雀香便憋不住坐到上头来问:“娘,这个大姐姐真的有疯症?怎么看不出来。”
“那是还没到发病的时候。”胡夫人周到了这一阵,有些乏了,缓缓向炕桌上歪去,全凭一条丰腴的胳膊撑着人偏向门首望。
看见彻底没了影,她才敛尽笑脸叹道:“你姑妈就是死在这上头,我看她也不是个长命的。”
雀香又问:“她要在咱们家住多少日子呀?”
胡夫人立马愁上眉心,“按她父亲的意思,要她今年就与你安表哥成婚,如今尤家的人是管不上这桩事了,只有我和你爹来管。还要请安家老爷来商议个切实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