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则胡夫人也不大想管,又不是她的女儿。可外甥女投奔过来,又不得不管,何况还收着人家的嫁妆在家里。
不该想到那笔丰厚的嫁妆,想到心里就不由自主地发痒。到底还是他们尤家疼女儿,肯拿出那么些钱来陪嫁。而他胡家虽也有些财力,却是不舍得贴补女儿女婿的,将来都要留给儿子。可那小短命鬼又不是她亲生的。
还是有得发愁,就是攀上好亲家也不见得全然得意。她把眉头紧锁,挤出几条肉褶,堆的全是这些麻烦事。
妙真这头也麻烦,跟着婆子走到最西角的一处小院里来,说是早就着人收拾出来了,可挨屋瞧过,收拾得不仔细,角落里都是灰。好在是三间屋子,用不着再与花信挤在一间屋里睡。
那引路的婆子客套说了几句,就领着良恭瞿尧两个到外头小厮房中去安顿。
这里出去往下人房中倒十分近,一出院隔着几座假山便是一堵花墙。挨着花墙出去,洞门外头就贴着几间矮平的男丁们住的屋子。
良恭回头再看妙真那住处,猜到正是因为这里离下人们的住处近,所以胡家姨娘小姐们没人住在这里。专拨给妙真住,反正她不是自家的女人,不要紧,用不着一定要将她和家下人分个三六九等出来。
那婆子指着首尾两间房道:“还有这两间收拾收拾可以住人。不过我看你们还是住前头那间。贴着洞门这间有些漏雨,都装了杂物了。”
瞿尧自然是要住前头那间,良恭却咧着牙奉承道:“我是不配住您家的好屋子,也不惯和人同住。大嫂,要不把贴墙这间拨给我住?横竖只是放了些杂物,也没人住。”
胡家是没有下人单住一间屋子的,不过这婆子听见他叫“大嫂”,不免斜着眼打量他。四十多岁岁的妈妈给这样一位玉树临风的青年叫做“大嫂”,哪有个不高兴的。
她搡他的胳膊一下,飞着眼道,“依你,反正都是堆东西的。里头好些木头,你看着搭张床吧,一会我叫人送些褥子过来你使用。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那屋顶可漏雨,你夜里睡觉仔细些,听见下雨就找个盆接着。”
良恭连连谢过,送她进了洞门。瞿尧不明原因,跟着他推开这间屋子的门,“嘎吱”一声,两人都落了满头灰。
瞿尧一面拿手扇着,一面咳嗽着道:“寄人篱下你还想着单睡一间房?我看你还是和我在那屋里挤一挤,这屋能住人?”
屋里乱堆着好些坏了的门板窗扉,贴墙还放着一口落灰的棺材,是弃之不用了的。窗户也被乱堆的门板掩住一半,他走去拣选板子,笑着推辞,“我情愿睡这里也不与你一屋睡,在船上我就受你鼾声的惊扰,好些夜里睡不着。”
瞿尧不高兴听他这样讲,他自诩是个斯文人,不肯承认有些粗陋的习惯,在背后横他一眼,自己去了。
良恭选了几块门板在东墙下拼成一张床,床有了,窗户也全露出来,能清晰听见瞿尧在最前头开门关门的声音。这倒好,凡要从这洞门进内院,都得经过他房前,有个风吹草动就能听见。
他坐在落满灰的板子上,觉得自己像条看门狗,丧气地耷着肩臂。可转念又想,看门狗就看门狗吧,把妙真妥当地送到安家,于他的内心和前程都是好处。奴才的命是系在主子身上的,只有主子好了,底下的人才能跟着好。
他最擅长是给自己找理由。
这头铺好被褥,良恭又往里头去帮着妙真归置行礼。许多重物姑娘家没办法,还得他和瞿尧去搭手。胡家的下人虽然帮忙,也不过是磨蹭推诿。
他把两个装衣裳的箱子垒在卧房榻上,看见妙真跪在对面床铺上撅着屁股,裙子包裹着一个圆润饱满的弧线,具有一种挑.逗性的可爱。
他不禁看了一会,觉得很不好,把眼睛往梁上抬抬。可隔一会,又不由自主地看回去。
妙真挨着床架子摸了一会,末了下床来把手伸出给他看,“你瞧,床架子上都是灰,舅舅家的下人真是不像样,说是扫洗了三四遍,真是扯谎。”
良恭“吭吭”咳嗽了两声,她以为是给灰呛的,忙把手放下去,抬眼看见他脸色有些红,电光火石间,忽然明白了一点。
她也些微红了脸,接着抱怨胡家的下人。
良恭不知该如何对她说,是因为她家里失了势了,所以连亲戚家的下人也敷衍她。
她还指望着胡家夫妇会对尤老爷的事上心。这其实有点痴人说梦的嫌疑,虽然他还未见过胡老爷,可过往的经历使他不得不信“人走茶凉”这句俗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