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中,丫头叫她她也不理会,独自去换了身烟粉色的寝衣,解净钗环立在窗前,把脑袋歪靠在窗框上,摆好一个萧瑟的背影,也千辛万苦挤下一行泪。
自认为是有种香消玉碎的美丽的。
隔两日她又去,良恭不在家,她扑了个空,只得坐在榻上看妙真。妙真心里奇怪,从前难得见她肯来坐坐,如今倒走得勤。
雀香自有一番解释,“我和姐姐才相会,姐姐不日又要出阁了。人生聚散真是没个定数,趁这会姐姐还在我家,我们多说说话。”
两者相较,妙真就直白许多,万千哀愁常汇成一句“我想回家”。她虽读过书,但从不把书上的字与口里的话融汇在一起,因此也没有那许多婉转的哀怨。
只说:“不都是在常州么,以后你想我了,可以到安家去瞧我。”
心里其实不大欢迎她,不过随口说说。恰值花信端茶进来,妙真起身去端给她。雀香细呷一口,眉头轻敛,“这是陈茶了,大姐姐怎么吃这个?”
妙真有些不好意思,“上回我跟着舅妈出门,路上自己买的,给人家坑了。要不给你换一盏?可是我家里带出来的茶早吃完了。”
雀香本来想说家里就有好些新茶,话到嘴边又打住,改说:“不妨事,就吃这个,又药不死人。”
是怕给他们给习惯了,他们往后就要处处伸手。她只这分斤拨两的本事是天生的,继承了父母。
妙真也没往那头想,一笑而过。看见白池从廊下转进屋来,拿着几张家具的图样指给妙真,“娘选定了这几个样子,你看看合不合你的心。”
妙真对这些东西的讲究淡然了许多,随便看一眼就递回去,“按妈妈选的打吧,你拿去给舅妈。”
雀香又接过去道:“我拿去吧,我一会正要到我娘屋里问安。”
看了看,拢共四样大件,一张黄花梨月洞雕花架子床,一套吃饭的桌椅,一个能翅头雕花三屉柜橱,一张素围罗汉榻。还有几样小件,心头一算,恐得花费五六十两银子。
雀香想着妙真还有大笔嫁妆放在家里,又看她那张动人心魄的脸,一时有些酸,也有些看她不起。觉得妙真招人喜欢,多半是因为有钱傍身的缘故。
她见缝插针地讽刺一句,“大姐姐,你带这这么些东西到安家去,都弄不清安家到底是看中你这个人,还是看中你这些东西了。”
还不及妙真开口,花信倒是个实在人,走来抢白,“雀香姑娘这话可说得不对,我们姑娘本来就是国色天香,有钱不是锦上添花的好事么?”
不小心戳到了雀香的心底去,她像给针刺了一下,心里的傲气一泻千里。那篇“爱人还是爱财”的理论,不过是为自己文过饰非。
她心下十分清楚,当爹的是舍不得拿太多钱财给她陪嫁的。她姐姐就是个例子。
但她仍坚持,“我可不这样想,我要我的丈夫只看中我这个人。”
妙真看着她那片骄傲,有些照镜子的感觉,对面坐着的像是从前那个自己。而如今,她已渐渐了解到银钱的妙用了。她瞥见白池在那里瀹茶,想花信这“锦上添花”说得不错,只是不知道她和钱财,到底哪个是锦,哪个才是花。
未几雀香拿着家具样式往胡夫人屋里去代妙真回话,走进外间,不见下人,又听见她爹好似在卧房里同她娘说话。她不好进去,待要走时,心念转动,怕他们是在商议她的嫁妆。
她面上尽管一心要做个不入俗流的女子,到底还是难免俗,便又调回去贴在帘子外头听。
听见胡夫人问:“怎么样?找着可靠的人了么?”
胡老爷缄默一会,以一副拿他太太没奈何的神色道:“已托人寻到两个外乡来的人,这两人一贯做些偷鸡盗狗的事,常年四处流窜,叫他们办这事,正合适。我实在不愿做这种事情,坏自己外甥女的名节,这是亲舅舅做得出来的事情么?”
听见他前半截话,胡夫人心里的石头落定。
又想他后半截话,他只管把罪名都推给她,叫她很不痛快。
她冷笑道:“就你是亲舅舅,我难道不是亲舅妈?外甥女能亲得过自己女儿?噢,你不愿意拿钱出来给女儿添嫁妆,我这里想出法子了,你还不高兴?你要是良心过不去,就罢了。”
胡老爷忙换上笑脸宽慰,“你看你净说些气话。只是千万不要真出什么事才好,不过是做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