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手臂撑着窗台,一条膝盖落在她旁边,要倒也刻意不倒下去。妙真亦反手撑在榻上,撑着软骨绵绵的身体。她什么都生疏,本能地把逞凶的权力交给他行使。
她只能在他的唇齿间发着微弱的“呜呜”的声音。
但理智上,她刻意什么都不去想。
她已经不似从前了,那时应有尽有,爱不过是生活的点缀。此刻要想他们两个,总不免想到“同是天涯沦落人”这话,使这份爱,听起来都可怜。
他们相爱的时机不对,偏偏是在这彼此都自顾不暇的时候。而今,她要想的事情太多。所以冷静下来后,谁都没有郑重去面对。良恭只用手背搽搽嘴,占了天大便宜似的,漫漫洋洋地笑着走了。
走到花墙外的杂间里,关上门来,他那笑容又刹那委顿,整个人蹲在门内,把脑袋藏在一条小臂后头,肩膀一搓一搓地,仿佛在哭。
真是不应该,这世道剥夺了卑贱之人许多的权力,唯独还把爱的权力还给他们留着。爱上了,又没结果,简直是一种愚弄蹉跎。
天色渐暗,瞿尧在外寻了一圈回来说:“往药铺子里问过了,今日根本没有女人去抓药。沿路找了好几圈,都不见她人。”
此时妙真想定心也难,回首看那日落,正势不可追地坠落。
她慌着起身,“尧哥哥,良恭,你们再往外头去找,把那路上开铺子的人都挨着问一问。花信,你去侍奉妈妈,妈妈要问白池,你就说雀香妹妹那里请她过去打络子,哎呀,随便你编个什么谎哄她!我现到舅妈屋里去,求她遣几个人到外头找。”
说话紧着换了身衣裳,一径走到胡夫人房里。可巧雀香也在这头。那桌上正收拾残羹,母女两个在罩屏内榻上吃茶说话,也不知在说什么,见妙真慌慌张张闯进去,脸色刹那间皆有些不自在。
雀香怕妙真听到她娘在这里说嫁妆的事,歪着眼瞅妙真的脸色,“大姐姐,出什么事了你急得这样?”
妙真忙近前来道:“白池午晌出去抓药,到这会还没回来,尧哥哥出去找了一圈也没找见。我想舅妈家的人对那些街街巷巷熟一些,求舅妈派些人出去帮着找找。”
一看暮色昏沉,胡夫人也疑惑,“这个时辰还不回来,是在外头走失了?你们也是,她姑娘家,在常州拢共也没出街几趟,你们就叫她私自出去抓药,哪有不迷的?”
“那会小厮两个都有事,只好她自己去。”
听见这话,胡夫人脸色有些讪,家下人如何慢怠妙真她是知道的,只是不好管。不论亲疏只看近远,没得为个不久住的亲戚倒把底下那班人得罪了,因此她一贯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这事推不过,马上吩咐个管事的来,叫领着四.五个家丁到街上打听。回首宽慰妙真,“你别急,出不了什么大事。先回去歇着,我这里还有点事,得盯着婆子们腾两间屋子出来。”
待妙真去后,雀香因问:“娘腾屋子做什么?有客要来?”
胡夫人笑道:“你爹上回往苏州去同人谈了笔大生意,人家过几日就到常州,一时没个地方落脚,要在咱们家借住些日子。”
雀香点着头,欲语还休地想问问方才妙真来时打断的话。本来有关钱财的事她是不屑问的,只听胡夫人打算,她只要表现得事不关己,都是听从父母之命。
可方才胡夫人的话没说完,她倒又想知道个结果。
她磨磨蹭蹭的,终于问:“娘方才讲,安姨父家也不想接大姐姐做媳妇?”
胡夫人唤人掌上灯,歪在榻上继续和她讲:“你安姨父忌讳妙真的病,情愿不要妙真那些嫁妆也要退婚,只是好面子,请你爹做主想个法子保住他们的名声体面。哼,你安姨父那人一贯是那德性,自己就是商户家出身,还总嫌铜臭味。唉,我看要不是他那样子,安家也不至于一败涂地。他读过些书,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的样子,根本懒得做生意。”
雀香联想到先前在这屋里听到的那些话,立时明白,要保住安家的体面,就只能伤妙真的体面。她不能再问,问出来是叱责不叱责父母?这到底是大惠于她的事。
胡夫人慢慢把扇子摇起来,“只要安家不争这笔钱,事情就好办。”
雀香窥一窥她势在必得的神色,更是什么都不问了,只站起来不痛不痒地说一句:“我早说了,我的嫁妆是多是少我都不计较,你们何必去费这心?难道嫁妆少了,黄家就不要我了?他们若因为这个瞧不上我,我还瞧不上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