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让座,然而一起来就心慌,只得乱着去把这里理一理,那里弄一弄。
良恭一时坐不下去,眼睛跟着她打转。转了许久,终于一步上前拥住她。
她半张脸掩在他的肩里,一双眼睛灰淡淡地浮在肩头,无措一会,忽然额心一挤,“吭吭”地哭起来。她止不住哭得肝肠寸断,此刻领会,一个人的自尊真是比爱重了太多,哪里经得住一碎再碎?
也因为她的眼泪太繁重,累得良恭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倘或有法子安慰,这么些年,何至于守着那一点自尊心把亲事一误再误?
这倒好,他们都成了又要自尊,又没了自尊的人。情感上是贴近了一点,距离上也贴近了些。但这贴近,像两半玉珏,合起来不过是个更大的缺口。
唯一的安慰,是将近二更的时候,白池回来了,把满宅上下都惊了一跳。
好些上夜的媳妇婆子好奇,纷纷赶来这头问她这些日子去了哪里。倒不是真的关心,只不过想听见些艳俗新闻。一个年轻美貌的姑娘走丢了几日,能去哪里?还是不是清白回来的?
白池坐在椅上,端着盅茶,暗暗瞟了眼良恭,微笑道:“那日出去好大的太阳,我按着上回走过的路去找那家药铺子,不知怎的死也找不到。在路上走多了,就中暑昏了过去。一摔不要紧,又把脑袋磕着了,一连几日不醒。亏得给一户人家收留了下来,他们把吃饭的钱拿去请大夫给我瞧,将我照顾到昨日才醒来。这不,今日人家就送我回来了。”
有婆子道:“那送你回来的人呢?”
“走了,穷人家进不得高宅门,我要请他们,他们反说进来不自在,就去了。”
没打听到什么色闻艳事,那起媳妇婆子面上都挂着缕失望,稍稍关怀两句就各自提着灯笼去了。连瞿尧良恭二人也出去,留这主仆三人说话。
花信听了白池那番说辞不大信,一连在灯下追着说:“既然人家救了你,你怎么能瞧不起人?好歹该把人家请进来吃杯茶才是,姑娘还要谢他们呢。”
因见白池身上有些狼狈,又去提着她的胳膊看她身上,“怎么衣裙都弄破了?你真的没出什么事?”
“你一定要听见我出了什么事才高兴么?”白池把腕子收回来,不动声色地把纱袖垂下来遮住腕子上绳索的勒痕,“人家生死不进来,也不是讲客气,是真怕进来了不自在。随他们去好了,这个时辰,人家也要回去吃饭睡觉。”
花信听见前头的话不高兴,横她一眼。白池只好转过话,“你们都要急死了吧?”
花信坐到另一根椅上去拿下巴努一下妙真,“姑娘急死了,亲自套了车出去找了你好几天。还说呢,要叫良恭把你的像画出来,舅老爷邱三爷他们使人拿到街上去张贴。喏,正画了一半在那里,偏巧你又自己回来了。”
白池看着妙真,见她眼眶像是红红的,便搁下茶盅过去坐她身畔,把她的脸扳过来细瞧,“为我哭的?我这不是回来了嚜。”
花信想起黄昏里的事,低着头在那里笑,“你真有本事,走丢了几天,惊动了这么些人。有人为你哭得不像样,有人为你急得不像样。”
白池听出些挖苦之意,不过这时候不要紧,她起身道:“你们先歇,我先去西屋看看娘。她老人家也一定急坏了。”
妙真才想到安阆黄昏里过来说的那些话一定是给林妈妈听见了。她忙起来推她,“对对对,你快去,省得叫妈妈那病更急得重。有什么话明日再来说。”
林妈妈确凿是听见了的,本来要来问,后头又想妙真肯定是给安阆说下的那些话伤了心,倒不好再去问她。这一夜仍睡在床上不多说一句,白池的安危要紧,妙真的亲事更是要紧。
既然尤老爷夫妇将妙真托给了她,她就要对得起东家,无论如何,不管这门亲事是不是真的作废,反正不能是坏在她和她的女儿身上。
后头听见白池回来,她提着的心放回去,又在床上暗暗打算起来。正揪着眉头想,却见白池进来,把银釭挪近。
林妈妈便问:“你到底是走到哪里去了?为了找你,劳动多少人。妙妙他们还瞒着我,我傍晚晓得了想起来,果然她这些日子少到我屋里来了。一定是怕我担心你。就是来了坐在这里,我和她说话,她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那孩子,我几时见过她那样?”
这倾筐倒箧的一堆话,只有一句是过问白池的。她本来经历了一场风波,心在腔子里跳了好几天,听到这些话,蓦地沉寂下来,寂得冷清。